这些事情,在宫里的檀雅等人是瞧不见的,她此时惦念的,除了远在外地的儿子,就只有三年孝期将满这一件事儿。
先帝遗妃,在先帝孝期,任何娱乐活动皆不能有,遥遥无期时还能按捺住,可如今那期限越来越近,檀雅便有些痒意,如何也平复不下来。
她一天天忙忙叨叨,充斥着各种打发时间的快乐事情,雕刻、做菜、刺绣、看书、滑冰、赏雪等等,没有比她更充实的了,就这,时不时还能让闻柳将她的麻将拿出来晒一晒,明明不是爱打牌的人,其心痒难耐,可见一般。
额乐来色赫图额娘这儿串门儿,不止一次瞧见她手痒摸麻将牌,想着她也算是这玩意儿熏陶长大的,也上手摸了摸,还想扒拉扒拉听听哗啦啦的声儿。
檀雅当然不能让她真弄出声儿来,连忙招呼闻柳:“晾晾就行了,收起来吧。”
额乐放下手里的骰子,问道:“好几年没见到您给我做的盘盒了,摸到这个,还有些想。”
“闻柳收起来了,你们现在也用不着。”檀雅想起什么,笑道,“等你成婚,色赫图额娘给你压箱底,日后想色赫图额娘了,就拿出来瞧瞧。”
额乐撅撅嘴,颇觉扫兴道:“为什么女子一定要嫁人呢,真烦。”
可她生在这个时代,有什么选择呢,连婚事都不能自主。
檀雅也不能灌输那些不容于世的观念,只语重心长道:“你是大清的公主,额驸必得尊你敬你,虽说身份之差容易影响夫妻感情,可你先天便在婚事中占有优势,就更不该让婚事成为你的束缚,影响你快活的日子。”
额乐想起这事儿便快活不起来,“我不想跟额娘们分开,咸福宫也好,安寿宫也好,额乐觉得再不会有比额娘们身边更好的地方了,茉雅奇她们也这般认为。”
檀雅好笑,却并不认为小姑娘恋家是幼稚的事情,和额乐一起披上厚实的披风,母女两个往宁安园散步,豁达道:“额娘恨不能多见识这世间的一切,额乐若有机会,代额娘瞧上一瞧也好,再像你哥哥那般,时不时寄封信来,额娘们也算是有机会借你的眼见识一番。”
“色赫图额娘,你们这么多年只能待在后宫里,真的不孤苦寂寞吗?”额乐咬了咬嘴唇,“我瞧其他太妃们好像并不快乐……”
檀雅拍拍她的头,反问:“色赫图额娘也不必你早来宫中几年,你快乐吗?”
额乐想了想,有记忆以来,她几乎日日都是快乐的,便点头。
“这便是了。”外头还挺冷的,檀雅收回手,在披风里插袖子暖手,一步一行依旧优雅,“色赫图额娘从前教你的莫忘了。”
周围分明没有旁人,檀雅偏还要作出说悄悄话的姿态,凑近额乐耳边,小声道:“将来你与额驸相处,还是要尝试做一做恩爱夫妻的,若实在合不来,也要努力营造一个对你有利的局面,就像你二十嫂,千万莫学你那皇嫂。”
额乐也小小声地回问:“皇嫂怎么了?皇兄不是很敬重她吗?”
“额娘不是说那个,是说你皇嫂惯常爱自苦,只折磨了自个儿,旁人一点儿事儿没有,你说这是何苦来哉?”
额乐明白地点点头,保证道:“色赫图额娘且放心,在额乐这儿,断不会随意欺压旁人,也绝不会让旁人有任何欺我之可能。”
檀雅给了她一个满意的眼神,母女俩十分相宜。
除夕前,檀雅等人收到了一份来自游子的节礼,全都是在济南采买,山东各地的特产。
其中有一幅画,乃是弘历所绘,画的是胤祜着白雪书院学生服的人物画像,画上少年意气风发,瞧着便让人心喜。
宣妃当即便命人将那话挂在她房中,还振振有词道:“你们屋里人来人往,倒是我这儿安生,也不必担心教人瞧了去。”
不过她只挂了一日,便被雍正借去。胤祜也画了一幅弘历的画像,原是要让弘历送给熹妃的,也被雍正拦截下来。
他还命人照着画像上的学生服,缝制了一件差不多的衣衫,待到衣服一缝制好,便立即穿上身,作了书生打扮,在有人来觐见时,一边烤火,一边有模有样地捧着一本书看。
廉亲王胤禩、怡亲王胤祥等朝中重臣见到这一幕,皆有几分惊讶,但怡亲王向来信服这位皇兄,立即便赞道:“皇兄今日极儒雅,颇有文人雅士之风。”
大臣们全都是皇帝吹,更别说能走到这一步的,要想说好话,溢美之词几乎可以不重样,各种捧他,连皇上“重视读书人”,“如此勤恳政务依旧有进学之心”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
廉亲王胤禩满心的一言难尽,但他心计不俗,自不会在此时露了神色,便也昧着良心赞誉几句:“皇上确有文人雅韵,臣自愧不如。”
雍正明明得意,还要装作不以为意,骄矜地放下书卷,推心置腹道:“朕自登基以来,深觉学无止境,尔等还需学而不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众人应诺,态度恭谨。
还没完,雍正还让画师将他的书生打扮画下来,而这一画,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又亲自画了几样读书人常穿的儒衫,命人缝制,还不是京城这边的样式。
此事传到后宫,雍正的妃嫔们迎合他的喜好,也尝试做些汉女打扮。
可听到檀雅耳朵里,心里只一句:“也不知是抽的什么风。”
第91章
檀雅认为自己是个学习的好苗子, 暗自里骂雍正“抽风”,又受他启发,忽然也想做几件男装试一试。
先前苏贵人说过曲水流觞, 等到先帝孝期一过,她们关起宫门自个儿玩儿, 谁能管呢?
檀雅想到以后她在安寿宫举办各种主题聚会, 那股跃跃欲试的心情,完全克制不住。
不过她理智还是在的, 若是一开始就搞大的, 定会有不少人反对阻止, 是以她寻摸了一圈儿,决定先从额乐等人和画室的遗妃们开始。
檀雅先让安寿宫的绣娘选了几匹水蓝色的料子, 给额乐她们这些还在读书的姑娘仿制胤祜所穿的学子服缝制一模一样的衣服。
并非完全的男装, 而是借鉴之后,添加女子的元素,缝制出一件相对骑装更利落的安寿宫版学生服。
她做的时候,并未宣扬, 乃是七套尺寸不一的学生服做好, 才一并拿给姑娘们穿。
檀雅选的料子, 是分给宣妃和她的月例, 全都是好料子,制出来的衣服又别出心裁,姑娘们穿上后,一模一样打扮的七个女孩子站在她们面前, 瞧着便清爽。
两宫里, 佟佳皇贵太妃最大, 檀雅有心拉拢这位, 是以姑娘们在宣太妃这儿换完衣服,她便打发她们去给佟佳皇贵太妃看。
姑娘们寻常都是穿宫装,只花样料子有个些许区别,没甚新奇,如今换上这样的装扮,自然极乐意炫耀一番,当即便往文和轩去。
宣太妃笑吟吟地瞧着她们不见人影,才转向檀雅,问:“你倒是说说,你又想干什么?”
檀雅无辜地眨眼,“这不是还有几个月就要出孝了吗?”
出孝就要折腾起来了啊。
宣太妃和苏贵人从她话中读出这样的内容,十分无言,可有觉得这才是檀雅,果然是生命不息,折腾不止。
“罢了。”宣太妃就是问一句,实际也没有阻挠的意思,“先前在咸福宫,你就知道拉着我给你背书,如今你是又瞧上皇贵太妃了吧?”
檀雅摸摸鼻子,“知嫔妾者,娘娘也。”
佟佳皇贵太妃可不像宁寿宫的贵太妃瓜尔佳氏,从她养只黑猫叫将军就知道这人骨子里不像外表那般,从前对她还颇高傲,自从住进安寿宫,瞧着可是真好说话。
倒是贵太妃瓜尔佳氏,做了那么些年的邻居,那是真的万事轻易不沾身,若一块儿住的是她,檀雅那些念想可不好实现,只能在自个儿院里玩儿了。
万幸她们头顶上的是佟佳皇贵太妃。
等到姑娘们回来说佟佳皇贵太妃十分喜欢她们的打扮,檀雅还特意跟宣太妃去佛堂替佟佳皇贵太妃诵经祈福几日,在心里诚心诚意地祈祷佟佳皇贵太妃能够长命百岁。
檀雅亲自抄了一册经书,呈到文和轩。
佟佳皇贵太妃收到时还愣了一下,颇觉莫名其妙,只是这好意,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然有些人,明明不是那种殷勤讨好的人,忽然做出这种行为,难免让人多想,“谨嫔,你可是有事求本宫?”
便是有事也不能这时说出来,更何况她那些吃喝玩乐的事。
檀雅乐呵呵道:“住在安寿宫里,事事皆好,嫔妾哪还有不知足的,就是感念您的好,想要做些什么。”
一个人真诚与否,是能从眼睛里看出来的,佟佳皇贵太妃看了檀雅几眼,既然她确实不像有所求的样子,便微微颔首,不再多问。
檀雅过来一趟,哪能不套近乎就走,是以又说起她要给每日在画室作画的先帝遗妃们单缝制一件褙子,“嫔妾想着,每日作画定要弄些颜色到身上,并非所有人月例皆高,长此以往,定会有人捉襟见肘,有这样一件外衫罩在外头,也不至于脏污了里头的衣服。”
佟佳皇贵太妃赞许地点头,“谨嫔所言极是,此事便交由你做,本宫库里有不少缎子,你自去选便是。”
檀雅一点儿没客气,让去选就大大方方的应下来,然后又请示道:“嫔妾的想法是做相同的制式,就像额乐她们近来穿的学生服一般,只从绣花儿上作出不同,不知合适与否,想请娘娘定夺。”
“可。”
檀雅笑开来,“娘娘您喜欢什么花样,咱们安寿宫里就您一位皇贵太妃,定是要独一无二的纹样儿才好。”
佟佳皇贵太妃稍作思索便道:“牡丹便可。”
檀雅余光瞄了一眼她一直在用的牡丹美人屏风,心道这位对牡丹还挺情有独钟,面上却是毫不犹豫地应下,“那嫔妾便亲手绣一件牡丹褙子送您。”
她说到做到,赶在开春之前侍弄花园之前,果真给佟佳皇贵太妃绣制了一件褙子,另外苏贵人的也是她亲手绣的,其他遗妃们则是绣娘所制,一并在换春衫时送给那些爱画画的遗妃们。
檀雅此举,确实是解了一些低位遗妃的窘迫,而她此举也不为笼络人心,只说是得了佟佳皇贵太妃的吩咐,一时间皇贵太妃的威望越发无人撼动。
这些衣服的设计全都是檀雅操刀设计,样式不留于俗套,遗妃们极爱穿,一开始只在画室里穿,后来有人穿回宁寿宫,便在两宫中引起一阵风潮,他们自个儿缝新衣,也会做这么一件褙子穿在旗装外头,渐渐又传至整个后宫,又从宫中传到外头去。
旗袍和褙子的搭配,还是有些别扭的,檀雅乍一开始真的是单纯给画室的遗妃们当工作服,没想到这些女人会流行起来。
这不免让檀雅想起当年的丧氏丑妆,对某些特殊潮流实在是是不能理解。
而檀雅也没功夫操心这个,皆因万物复苏之时,她惯常忙碌,且今年不止多了一个园子,还多了个池塘种荷花,她整日里在宁安园忙活,没几天就晒黑不少。
好在现在两宫联系多了,还真有遗妃喜欢侍弄这些花花草草,愿意跟檀雅作伴忙活,是以一黑黑几个,檀雅越发不在意。
就在檀雅将藤萝撒下之后,胤祜的信又来了,一起的还有一份厚厚的调查,乃是徽州刘家这些年的情况和刘庶妃想找的那位叶海棠的现状。
胤祜信里说起苏贵人的家人,她母亲已经去世,父亲亦是身体老迈卧病在床,苏贵人早就猜到有这般可能,却依旧怅惘,独自回去消化。
檀雅看她情绪还算正常,便也没有跟过去打扰,而是打开那份调查,这一看,心里颇有几分不是滋味儿,然后便是气愤。
原来刘庶妃家中早年确实发生了些许动荡,可是根本没有刘庶妃话语中那般严重,他们就是不愿意自家女儿只选择一个家世不显的普通秀才,想借容貌不俗的女儿攀附权贵。
若是没有康熙南巡,花期正好的刘庶妃兴许便进了盐政大臣的后院,但能搭上皇上,刘家自然不会浪费女儿,甚至为了哄骗,不惜用一半家财来取信。
但刘庶妃都进了后宫,那一半家财几乎没可能回来取用,若她有幸生个一儿半女,刘家才是鸡犬得道,一半家财又算什么,他们还能有更多的钱权,实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次胤祜拿着刘庶妃的信物出现在刘家,刘家着实是惊了,而当年做主的刘家父母已经去世,如今刘家的当家人是刘庶妃的兄长,也知道此事,只是从没想过妹妹都在宫里不知死活,还有人拿着信物来。
胤祜知道皇兄有所打算,是以并未隐瞒身份,刘家不敢拖延,又不想白白拿了钱没有好处,想借此搭上皇室。
雍正自然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事实上他先派人调查过刘家之后才让二十二去的,对刘家这样唯利是图的商户自然是极不喜的,是以很快便开始实施第二步,暗中将胤祜收刘家财物一事在盐商中散播,却未说明缘由。
他当然也不想自己儿子和二十二被这些商户带坏,早早便给了侍卫口谕,护卫好二人,只准他们见识,不准沾污些乱七八糟的习气。
好在他能亲自监督,随时提醒胤祜,两人只半推半就的替他收下巨额钱财,没有任何失格,也没过多亲近商户,不必担心两人回京后被人参。
当然,这些内情,檀雅无从得知,她已经因为刘家很气愤了,却还有更让人生气的。
刘庶妃念念不忘那位青梅竹马,也不无辜。
刘家当年为了绝了刘庶妃的心,给那位叶海棠大笔钱财让他消失些时日,是以刘庶妃直到被送到先帝面前,都未曾见过对方,还当他是寒窗苦读,莫名被她抛弃定会失意。
然事实却是,刘庶妃刚到康熙身边儿,他新娘子就娶进了门,这些年虽然依旧只是个秀才,可叶海棠靠着那笔巨额钱产成了富家翁,如今儿子还因为受到良好的教育,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甚至娶了扬州当地一个官员的女儿。
他们踩着一个女子的一生享受荣华富贵,竟还如此心安理得,檀雅是真的被恶心到了。
檀雅拿着这一沓纸,真想一把火烧掉,可这是刘庶妃所求,她哪能替她做决定瞒下来,便将人召来,面无表情地递给她。
刘庶妃得知是扬州来信,眼里的光亮早就掩不住,然看到内容,那点亮光便一点点暗淡下来,等到看到最后,整个人便向后栽去。
若非檀雅动作快,一件她打晃,立即从榻上起身,在她栽倒前接住人,许是要摔个好歹。
刘庶妃眼前一阵一阵黑,手颤抖不停,泪如雨下,后来干脆趴在榻上干呕。
檀雅冲着闻柳伸手,闻柳立即倒了杯水过来,檀雅亲自端给刘庶妃,劝慰道:“你就当自己一片痴心喂了狗,为那种人实在不值当,喝点水。”
刘庶妃手抓紧胸口,痛得无法呼吸,恨道:“这种人为什么不遭报应!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