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凤的手心全是汗。
这四天时间,对魏军是个煎熬,对关凤来说同样是个煎熬。
因为她非常清楚,魏霸能否成功的关键,就在于那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如此多的人,如此大的范围,任何失误都有可能导致时间的延误,必须做到万无一失,魏霸才有一丝丝成功的可能。
这四天来,她尽一切可能,做好了自己份内的事,可是她依然不能保证魏霸成功,因为她能控制的因素实在太少了。
有时候,她会恨吴懿。因为吴懿不肯从汉中来,这才导致魏霸兵力不足,只能出奇制胜。
有时候,她会恨马谡和邓芝。因为他们想立功,这才把魏霸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
有时候,她会恨魏霸自己。因为这个成功率非常低的战术是魏霸自己决定的。
不过,她最恨的还是诸葛亮。她一直相信,父亲关羽当年的失败与诸葛亮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今天魏霸落到这个地步,同样是诸葛亮一手造成的。
这四天的煎熬,让她的脸瘦了一圈,让她变得有些神经质。当她听到瞭望车上的士卒报告东北方向有人正在接近河对岸的魏军阵地时,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尖叫起来。
“延伸射击——”
“喏!”传令兵大声答应,将命令传达了下去。片刻之后,十名鼓手擂响了战鼓。原本舒缓的战鼓声忽然急促起来,如狂风暴雨,如大地惊雷,雄浑的战鼓声仿佛有形有质,越过湍水,向对岸的魏军呼啸而去。
连弩车、霹雳车的射手们立刻行动起来,调整方向,更换石弹。
“快快快!平三角!”上弦手忙碌起来,飞快的转动水平调整轮。
“快快快!换二号弹!配重加两石!”上弹手们忙碌起来,拉开旁边一辆大车上的覆布,露出小一号的石弹,两个壮汉齐声大吼,分别将一块一石重的铁块搬到了配重箱里,固定在合适的位置。
仅仅是十息时间,报告的声音就从两侧传来。
“连弩甲营准备完毕!”
“连弩乙营准备完毕!”
“……”
“霹雳甲营准备完毕!”
“霹雳乙营准备完毕!”
“……”
“霹雳癸营准备完毕!”
将士们的速度已经够快了,可是关凤还是觉得他们太慢,报告声尚未消散,她就有些急不可耐的举起了手,猛的一挥:“发射!全部发射!连射!”
一旁的楠狐和韩珍英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禁笑了笑,觉得关凤今天有些失态了。不过,韩珍英非常能体谅关凤的心情,因为敦武也在河对岸,稍有差池,她可能就见不着敦武了。
韩珍英伸过手,握着楠狐的手,微微用力。楠狐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连弩车咆哮起来,弩机撞击的声音如炒豆一般炸响,一蓬蓬箭雨撕破潮湿而寒冷的雾气,带着不祥的厉啸,扑向河对岸的魏军阵地。其中还夹杂着沉闷的尖啸,数十枝如长矛一般的巨箭飞驰而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霹雳车怒吼起来,巨大的木梢此起彼伏,将士们凝神屏息,将全部心神都放在自己的工作上。加装了配重的霹雳车发射时的震动更大,连周边的土地都跟着震颤起来,上百架霹雳车一齐发射,有如万马奔腾。
正在顽强抵抗的魏军将士听到空中突然加强的声响,心头掠过强烈的不安。他们和蜀汉军隔河对战了这么多天,对他们的连弩车、霹雳车已经习惯了,他们已经吃够了这些强大军械的苦头,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可是现在,他们发现苦难才刚刚开始。
因为空中如果群鸦般的不祥啸声突然又密集了一倍,而且,更加骇人。
没等魏军反应过来,箭雨和石弹已经穿透了黑暗,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箭落如雨,弹飞如雹。
临河列阵的魏军将士惊骇莫名,两腿打颤。
不过,他们随即发现了不同,那些箭矢和石弹从他们的头顶掠过,直接扑向他们的身后,只有零星的箭矢和石弹落在他们的阵地上。
蜀汉军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身后的阵地。
刹那间,一股庆幸涌过他们的心头,随即又化为恐惧。
蜀汉军的射程还能更远?他们这里离蜀汉军的连弩车阵地八十步到一百二十步,这基本上已经是连弩车的射程极限。霹雳车还在连弩车的后面,相距大概一百五十步到两百步,这也是霹雳车的射程极限。正因为如此,领军的将领才会带着亲卫营安心的呆在他们身后。
现在,蜀汉军的射程突然增大,将会对主将和他的亲卫营造成致命伤害。
难道蜀汉军忙碌了几天,就是在准备这些射得更远的霹雳车、连弩车?还是他们原本就一直没有全力以赴,此时此刻才拿出真正的杀器?
列阵于前的魏军将士想不明白,而后阵的魏军中军将士则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他们都是主将的亲卫营,战局紧张时,他们是救火队,哪里有危险,他们就要冲到哪里支援。平时,他们又是督战队,如果有消极怠战,甚至逃跑的,他们就要上前阻拦,甚至直接斩杀在阵前。可是他们的位置却是相对安全的,一直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以外。他们看着战友被那些连弩车、霹雳车打得头破血流,臂断腿折,自己却不用承担那样的危险。
可是突然之间,蜀汉军的箭矢和石弹却突破了往日的射程,落到了他们的头上。
没有防备的魏军中军将士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根本没有防备,甚至连盾牌都来及举起来,就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一枝枝利箭洞穿了魏军的身体,溅出一朵朵血花,惨叫声不绝于耳,原本挺立如松的亲卫营将士顿时像是被割倒的麦秸,齐唰唰的倒下一片。
亲卫营的将士都有铁甲,防护能力超过一般的将士,可是他们同样挡不住蜀汉军的石弹和巨箭,石弹所中之处,盾碎骨裂。巨箭所到之外,无坚不摧。
魏军遭受到了意想不到的重创,后营阵地乱成一团,顷刻之间就如一万头野牛践踏过的草地,面目全非。一个个受伤倒地的将士在血泊中呻吟,地上突兀的出现了一层由箭羽组成的茅草,一颗颗浑圆的石弹隐没其中,有的上面是鲜红的血迹,有的上面沾着白色的骨渣。
庆幸的魏军将士惊魂未定,打量着上眼前的这一切,呆若木鸡,他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刚才那个气势严整的阵地吗?这难道是个屠戮之场?
关凤无法体会魏军将士此刻的心情,就算知道,她不会对这些魏军将士有丝毫的怜惜和同情。她只恨自己无法将那些魏军将士全部杀死。她脸色铁青,紧握着拳头,接连下达命令。
“发射!发射!发射!”
“轰轰轰!”霹雳车轰鸣。
“嗖嗖嗖!”连弩车狂啸。
关凤仰着头,看着瞭望车上的士卒,紧紧的盯着他手中的红旗。
忽然间,那个士卒大吼一声:“我军正在接近,五百步!”
“三百步!”
“两百步!”
关凤大吼一声:“停止发射——”
“停止发射——”传令兵挥舞着红旗,一边大叫着,一边向阵前跑去。鼓手们听到命令,突然猛敲三记。
“咚咚咚!”
听到战鼓声,正在忙碌的连弩车、霹雳车全部停止了动作,到处都是“停止发射”的怒吼声,刚刚还在咆哮的连弩车、霹雳车阵地突然安静下来,不再有霹雳车发射时的震颤,不再有连弩车发射时的厉啸,只有将士们急促的喘息声。
“停止发射”的声音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对岸的魏军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魏军将士并没有因此赶到丝毫的庆幸。因为他们看到了更凶狠的敌人。
一千武卒在魏武的率领下,如狂奔的野牛,势不可挡的杀入了刚刚遭受重创的魏军阵地。魏武冲在最前面,拔步如飞,厉啸一声,举盾和身撞入,将一个迎上去的魏军士卒撞得立足不稳,向后便倒。没等他站稳脚跟,魏武手中的战刀一闪,已经剁下了他的首级。
“杀!”魏武面目狰狞,长刀连闪,片刻间连杀三人,鲜血染红了他的脸,让他看起来更加像地狱来的杀神。
在接受任务的时候,武卒们就非常清楚,时间就是生命。是以此时此刻,面对刚刚被摧残了一番,还没回过神来,根本没有任何阵势可言的魏军,他们没有任何怜悯,没有任何仁慈,也没有任何迟疑,以最熟练的五人阵型为单位,如水银泄地,涌入了魏军的阵地。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杀戮。
在不到一顿饭的时间里,魏军接连遭受了两次重创。先是被蜀汉军的远程打击肆虐了一番,几乎有一半的士卒连怎么回事都没反应过来,就一命呜呼。现在又遇到了一千武卒的攻击,他们觉得比刚才的远程打击还要致命。毕竟利箭和石弹都不长眼,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逃过一劫。可是武卒却长了眼,他们手中锋利的战刀也长了眼,刀刀都杀向他们的要害,根本不给他们一点活路。
魏军将领心如死灰,他被迅猛的攻击打懵了。看着踊跃而来的魏家武卒,他两腿颤栗,汗如浆出。
“杀!”魏武飞奔而至,长啸声中,战刀磕开两柄长矛,割开三名亲卫的脖子,一刀斩下了魏军将领的首级。那颗首级被腔子里的热血冲了起来,还没有落地,就被一名武卒顺手抓住,插在了矛尖上,高高举起。
魏将授首,亲卫营无一幸免,魏军迅速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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