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周围地面上还砸着雨滴,太子缜一侧头, 就见栗紫的襦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侧。
抬头望去, 在沉沉雨帘中,他堕入一双悠远的眸子里。
这是个看起来年近四十的嬷嬷,露在外面的肌肤已经出现松弛的意味, 虽然异常白皙光洁,却抵挡不了岁月抽走了盈嫩,黛眉平平, 鼻翼紧巧, 唇色淡而唇角垂垂, 哪怕只是平静地望着人,就透出不虞的意味。
衣裳的交襟盘扣扣得一丝不苟,一直到颈脖,全身上下,看起来都是一位久居宫中,气质老成的嬷嬷。
唯独那双眼眸, 悠远深沉,却十分秀美,和少女阿璃一般的桃花眼,只是因那奇异的悠远气质,少了明媚,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沉绻。
“太子殿下。”
这嬷嬷望向他的眼神中,半丝轻慢也无,仿佛他的狼狈在她眼中,算不得什么。
“但求一美人,相伴度余生的戏码,可玩够了?”
这句话宛若一柄新开刃的寒刀,直直刺入李缜的心间,心肠寸断,恨意从沉寒的悲意里钻出来,化作男子陡然紧握的手心刺痛。
“老奴是皇后娘娘指派来服侍太子殿下的,殿下可唤我一声戚嬷嬷。”
说罢,挥了挥手,身后几位宫人利落地上前,将太子扶上驾撵,亦有人将倒在地上的春福抬了下去。
“春福他...”
太子缜刚想询问,就见戚嬷嬷眼神扫了过来,到嘴的话止住了,不知为何,他竟毫不怀疑这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太子放心,过几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戚嬷嬷回了话,然后放下了帘子,驾撵很快又起了步,朝东宫驶了回去。
宫门内,辰王瞧着那在场中巧笑晏晏的荷仙儿,嘴角露出满意的得色。
“五花马,千金裘,与尔同销万古愁!”
娇俏的荷仙儿写下的诗作惊艳了一众朝堂世家子,以那紫金冠的安定小侯爷为首,世家子们目光灼灼地望着那少女,连不少世家嫡女都露出感慨的叹服声。
这位坐着太子的车辇来的美人,不仅仅是容貌姝丽,更是才华过人,堪称一句色艺双绝。
“好诗!”
一道明黄的身影中气十足地高声赞扬,接着开怀大笑着走进宴席间。
所有人当即起身,朝那明黄的身影跪拜了下去。
大周皇帝,裕成帝,李徽。
阿璃也跟着众人跪拜了下去,余光却见辰王只是微微一俯身,就被皇帝扶起了身,心中暗暗感叹,原来皇帝特别喜欢这个辰王,是真的啊!
难怪能力压太子李缜,在众望所归下登上帝位。
平身后,少女阿璃的目光又被皇帝身侧的一位清丽婉约的宫妃吸引了目光。
那宫妃穿着月白的宫装,即便宫装端肃,却挡不住那股子盈盈若柳的纤弱气儿,一双美目里,水光涟涟得,好像随时都包着泪珠儿,只要眨个眼,就能落下来。
“溯儿,又在外面结交了什么侠士俊杰,帝师的功课怕是又没习好!”
宫妃佯装嗔怒,美目自然而然飘向了那位吟出绝妙诗句的少女,目中带着纯然的好奇,只有些暗光浮影,在眨眼间隐匿了。
“爱妃此言差矣,广识俊杰,才好,日后才有良才贤臣可用。”
裕成帝捋了捋自己精心打理的美髯,极度满意地看着那丰神俊逸的辰王,复又想到真正的太子李缜,眼中的不喜一闪而过,被宫妃和辰王看在眼里。
“母妃,这是阿璃,今日来见识一番,借着母妃的秋日宫宴开开眼界,还有一件好东西,待会儿奉给母妃。”
辰王的称呼让阿璃明白过来,原来这人就是辰王的母妃,也是秋日宴的主人,林贵妃。
“哦?那本宫就等着阿璃姑娘,今日难得聚在一起,还需尽兴而归才好。”
林贵妃说罢,温婉一笑,仿若一朵白莲盛开,看得裕成帝心中发痒。
他们做了夫妻已经二十多年,这小妖精还是让他忍不住啊。
裕成帝爱怜地揽过自己的爱妃,朝其他宫园走去,似乎不欲打搅宴会。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秋日宴虽是林贵妃所办,也是变相让辰王招揽朝中势力。
皇帝和林贵妃刚走,有侍卫上前,低声朝辰王禀报了一声,宫门外的太子被一位嬷嬷带走了。
“哦?竟还有宫仆敢去伺候那个残废?”
辰王露出意料之外的神色。
本来还想着,等宫宴结束,众人起驾回府,那残废怕是还在宫门前,又淋了雨,必是狼狈无比,让人瞧个笑话。
既然对方毫无自知之明,借着嫡出的名头占着合该归自己的太子之位,就别怪他把他的脸面扔在地上供众人践踏。
“卑职所闻,似乎是皇后的人。”
侍卫垂着头,不敢拿正眼看上首的辰王。
让人带走了太子,不知算不算他们守宫门的侍卫失职。
想起太子缜那狼狈的场面,侍卫心中唏嘘不已,这皇宫果然是吃人的,连太子都能沦落到那般境地。
遥想当年,太子缜,也算是大周上下得心的人物。
只是一场祸事,就沦落到这样的绝境。
“皇后?!”
辰王仿佛听见了什么新奇的词儿。
“那个老东西还没死?”
侍卫惊出一身冷汗,头垂得更低,恨不得自己聋了才好。
“这倒是稀奇,既然没死,倒是多挣扎挣扎,让本王瞧瞧,这对母子还能有什么法子啊,送去个老嬷嬷?哈哈哈哈!”
辰王说着嘲讽地大笑起来。
一介皇后,手下竟然凋零到只能送个嬷嬷给注定要被废黜的儿子,当年光耀万丈的大周赵氏,到底是没落了啊。
“随他去吧。”
说罢,辰王好心情地朝那正在和安定小侯爷的荷仙儿招了招手,对方裙角轻扬,欢快地扑到他身边。
安定小侯爷抿了抿嘴角,望着离去的少女,心头哽了哽,到底没敢如何。
这样的女子,不是他能肖想的。
思忖间,辰王却突然瞥过来一眼,于宴会人群之中,似乎早就知道他心底所想,暗藏警告。
小侯爷心底一惊,收起了心思。
不,是他不该肖想的。
...
林贵妃懒懒地歪在榻上,身前摆着一盏汉白玉的小蛊。
有宫女上前为她揭了小蛊盖子,一股奇特的气味就四散开来,那气味乍一闻还算鲜香,细闻之下,有些腥味掺杂在其中,说不出的诡异。
执勺刚喝了一口,林贵妃脸色就一变,抄起那小蛊,就泼了宫女一脸,然后将空了的小蛊对着赶忙跪下,瑟瑟发抖的宫女砸了过去。
“敢敷衍本宫?这紫河车分明不够新鲜,也敢端到我跟前?”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恕罪!实在是没能寻到刚生产的,这才用了昨日的货。”
宫女膝行到林贵妃脚边,不停地磕头求饶。
“拖下去!”
纤弱的林贵妃仿若在清理一只烦人的虫子,随意地挥挥手,立刻有太监上前,将宫女拖了下去。
“娘娘!娘娘饶命!我家里还有老小,这紫河车不是奴婢能寻到的啊!娘娘!”
阿璃跟着辰王进来的时候,宫女凄厉的叫声和她擦肩而过,她害怕地往辰王身边缩了缩,对方轻揽了她的腰,安抚一笑。
少女稳下心思,跟着辰王拜见林贵妃。越往里走,阿璃越心惊,这满屋的金银玉器都快闪瞎她的眼睛了,珊瑚树,硕大的东珠,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清婉柔弱的林贵妃,望着不食人间烟火,却喜欢这壕气十足,富丽堂皇的装饰。
随便一样,都能一辈子不愁吃喝了吧。
“母妃,阿璃有一秘方丸子,能助你驻颜有术,也能消解消解你这几年的体虚。”
辰王习以为常地坐到林贵妃身侧,对少女阿璃招了招手让其上前,直说了来意。
“哦?我儿有心了。”
说罢盈盈地望向少女,等着对方拿出那秘方。
阿璃本是想刷辰王好感度,所以找系统兑换了养身丸给他,谁知辰王又问她要了几颗,找人再三试验,确信功效极佳后,便带她过来献物,也是为了获得林贵妃的首肯。
想到又要浪费能量,阿璃咬了咬牙,就当是为了自己的未来投资吧,反正今天也收集了不少能量。
拢进衣袖里,在旁人察觉不到的角度,阿璃兑换出几颗养身丸,奉了上去。
...
李缜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大暗了,他觉得唇口有些干灼,刚睁开眼,就听见一个小宫女轻声朝外说了句话。
“戚嬷嬷,太子殿下他醒了。”
“给殿下呷些水。”
外间传来今日那位嬷嬷的声音,在空寂沉暗的环境下细听,李缜突然觉得,这位嬷嬷的声音,好生年轻。
若是光听声音,顶多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
小宫女是宫里新采买来的,被分管给了戚嬷嬷,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太子,见那太子殿下明明病恹恹地躺在榻上,可架不住那副容貌好看,睁了眼,眼角的媚态和虚弱混杂在一起,已经换过的衣裳浸了汗意,额间也有些虚汗,有一缕发丝贴在颈脖间,真个是一副病美人的诱惑。
红着脸,小宫女便端了早已准备好的温水,用勺子一点点喂进榻上人的嘴里。
得了水,解了干灼,李缜便作势要起身。
“哎呀,殿下,你烧还没退呢!嬷嬷,嬷嬷,殿下要起身!”
小宫女见自己劝不动太子,慌忙朝外喊了起来。
吱呀——
房门被拉开,白天的栗紫色身影踱了进来。
“那就服侍殿下坐起身吧。”
又有几个宫人端着些粥食鱼贯进来,在太子榻前支起一个小几,将粥食恭敬地摆了上去,然后又默不作声地鱼贯而下。
李缜望着小几上,一蛊山药肉糜粥,几碟开胃的小菜,都是好克化的吃食,简简单单,香气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