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之遥的晚归,是指在傍晚之前归来,而所谓的不黏人,也只是和平常比较起来不算黏人。
每晚例行的亲亲抱抱还是要的。
安阳转头望去,果然见到路之遥起身往外走来,眉眼温润,如同翩翩公子。
“这人怎么回事?”
李弱水皱眉看着他,随后又点了一份牛肉酥饼。
“怎么了?你生气了吗?为什么?”
虽然知道自己的心态很奇怪,但安阳莫名想看他们吵架的样子。
她此时对他们的好奇远远大过了想要近距离观察的想法。
“他一整天都没吃饭,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啧。”
安阳:怎么回事????
“快走,我们得在他到家之前到家,不然今晚我可得忙了。”
今晚忙什么?
虽然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但安阳已经开始觉得这两个人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了。
难道不是正义侠女和阴暗杀手吗?
就在李弱水几人匆匆忙忙往白府赶时,路之遥正不徐不缓地踏着晚霞回府。
今日又有了些许进步,按照这个进度再过不久便能成了。
走进一条小巷,他停了脚步,随后轻声道。
“是想跟我回家么?那便抱歉了,她大概不想见到你们。”
小巷里依旧寂静无声。
他随手捡起脚边的石子,闭眼往某处打去,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后,跟踪的人终于现了身。
这几人没有贸然冲上来,而是拿刀观察着他,纠结几瞬之后还是扑了上去。
他们配合得很默契,显然深谙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几人集中攻他的左方,不敢分散开。
路之遥轻笑一声,将剑换到左手,他本就无心恋战,用的全是杀招,不到一会儿便收了剑。
剑尖上滴下浓稠的血珠,他随手甩净,随后归剑入鞘。
路之遥静静站在那处,天边晚霞千里,似乎也将他的袍子染成了隐隐的红。
他松了眉眼,唇角无奈地勾起,像是因为遇见顽童而困扰的大人。
“走到哪里都有臭虫,还真是扰人,看来暂时不能离开府里了。”
他转了方向,又走回了去碑帖店的路。
*
御风山庄内正有一座凉亭,建在水上,周围挂着帷幔,很是风雅。
亭内茶香袅袅,徐夫人正坐在其中,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泡着茶。
明日她要见一个大人物,这人爱茶,她得练练才好。
“夫人,今日出去查探的人现在还没回来,恐怕是……”
徐夫人顿了一下,随后继续醒茶。
“正常的,若是今日活着回来了我才吃惊。那位李姑娘如何了?”
“安阳公主一直和她在一起,我等没有下手的机会。”
瓷碗当啷作响,茶水洒到桌布上,溅出斑斑点点的褐色污渍。
静了一会儿后,才又响起她平稳的声音。
“安阳我也熟悉,过不了几日兴趣散了自然会走,那便再等等。”
像是自我安慰一般,她念叨着再等等,继续泡着茶。
软肋终究是在的,她不必急于一时半刻。
第84章 秦晋之好(五)
他到底在做什么?
李弱水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看着路之遥的背影很是好奇。
今天下午她们匆忙回家后,过了许久路之遥才推门回来,手中还抱着一块木板,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原以为今晚会和以前一样,缠着她亲来亲去,可没想到只向她索取了一盏茶的功夫,这人就坐到桌边了。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黑发披散其后,埋头做事,背影看起来竟有些温顺。
清凌凌的月光从窗外直照进屋里,细小的浮尘在其间打着圈飞舞,轻飘飘落到他周围,像是给他镀了小层光晕。
李弱水放下枕头站在床上,试图从高处往下看到他拿着那块木板在做什么,但她忘了自己脚上还系着铃铛。
清脆的铃音骤然在屋内响起,其实声音不算大,但已经足够吸引路之遥的注意力了。
“睡不着么?”
他唇角微弯,转过头来面向她,向来温柔的面容被月光从鼻尖处分为明暗两部分。
下半张脸露在月光中,唇上被照出细微的光泽,锁骨上的黑痣也沐浴其中。
明明是在月光的清辉里,一切都该是清透纯净的,可他这模样却无端多了几分诱惑的意味。
“……不是。”李弱水将视线收回,索性站在了床前。
“我能看看你在做什么吗?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有些好奇,如果你不愿意……”
“可以。”
路之遥唇角扬起,向她伸出了手。
他眼中不过是一片虚无,抬起手也仅仅是感受到微风吹过,如果没有声音,其实是抓不到她的。
但他知道自己的手不会落空。
铃音渐近,温热的手拉住了他,淡淡的栀子香在身旁凝聚,风吹不散,丝质的裙角也触上他的赤足,凉浸浸的。
李弱水俯身看着那块木板,伸手在上面划过。
这板子表面光滑,长宽都约有一尺,上面用正楷刻了不少字,但字与字之间似乎没什么关联。
“缘、死、祭、汝……”
她一一看下去,却还是没能将它们联系成完整的一句话,直到看到中间那个字。
聘。
聘书的聘。
他是认真的。
李弱水像是被烫到一般收回手,银铃轻响,她往后退了半步。
视线转到路之遥的面容上,他闭着眼眸,笑容温和,长睫柔顺地覆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子。
“你这是做什么。”
她听到了自己干涩喑哑的声音,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猜想,却还是问了出来。
“我在给你写聘书。”
心绪翻涌,她一时难以说清自己此刻的感受。
路之遥从小天盲,白轻轻又是那样只顾自己和楚宣的人。
他被赶出白府时六岁,随后遇到自己的师傅,十二岁时师傅在身前暴毙而亡,从此开始独自一人生活,直到现在二十岁。
他看不见,与人交流也都是用嘴和耳朵,从未用过笔,换句话说,路之遥并不认字。
如果想要识字,他只能用手感受,也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去碑帖店了。
只有碑帖店才会卖这样的刻字的板子。
“……为什么不让别人代笔,或者是我写也行。”
她坐在路之遥身旁,视线凝在那块木板上,久久不能收回。
路之遥笑着转回身,指尖在木板上顺着划痕移动,继续熟悉着这些字体的走势。
“我不想要别人参与进来,而且……”他停了手,开始在桌上摸索着茶杯。
“聘书须得我下,当然要我来写。”
路之遥拿过茶杯,指尖沾了一些清润的茶水,开始在桌上描摹。
“我已经记得字形了,只是还不能断笔。”
月光清幽幽地照到红木桌、照到他玉白的手指,将桌上的水痕清晰照出。
他写得并不慢,只是如他所说,不能间断,须得一笔写出那个字。
上一刻刚将一竖写到底,下一刻还得沿着这一竖返回,再在半途向左划出一撇。
就这样重复许多次,水痕渐渐组成一个“李”字。
窗外偶尔飞过一只觅光飞蛾,在窗户那里扑腾许久还是离开了。
屋内除了偶尔的水声外再无其他声音,像是寂静,却又被这滴滴水声和晚风柔化。
路之遥异常有耐心地写着接下来两个字,唇边带笑,似乎这是一种享受。
“弱水”二字慢慢在他指尖浮现,却又因为是水痕,没过多久便蒸发在空气中。
“我一直认为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我叫阿楚或是路之遥并没有区别,叫我畜生也无所谓。
可在学写你的名字时,却突然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悟。好像写下这三个字时,我是真切看到你了的。”
他伸手抚摸着她手腕上的白玉佛珠,指尖不受控地探入珠下,试图和她贴得更紧。
“我写得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