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积雪开始消融,道路恢复疏通。
南来北往的商贾,重新回到新丰,带来了无尽财富与商机。
而新丰的工坊园,也拿出了新的产品。
丁缓领着张越,来到了一辆庞大的四轮车前。
车体宽大,足足有一丈宽,两三丈长。
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箱体。
四个车轮,大如圆盘,车轮采用了类似后世自行车的车轮设计,确保可以承载重物进行运动。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
关键在于,车轴部分的构造。
在车轴前方,安装了转向差速器。
仅仅是这个零件,便花了丁缓和十几位少府大匠三个月时间,才最终制造出来。
没办法,如今的冶金技术和生产技术太原始。
要制造合格的齿轮,只能靠手工打磨。
好在,齿轮这种零件,在汉室已经被广泛应用于各类工程之中。
虽然这些原始齿轮比较大,而且应用范围,大部分都是城门、仓储和陵邑工程。
但,对工匠们来说,却并不陌生。
特别是少府工匠们,基本都有过制造这些齿轮的经验。
甚至还有人是专门制造齿轮的大匠,有丰富经验!
只是,张越的要求比较变态。
要求,至少要让这个零件具备调整速度和控制速度的能力。
这就让丁缓等人,感到非常头疼。
花了许多力气,浪费数不清的脑细胞,最后还是靠着张越给的小册子上绘制的齿轮的三维图形,才找到了正确方向。
即使如此,最终出来的成品,也是一个傻大粗苯的零件。
总重超过了五十斤(约合12公斤),而且,工作效率也只是一般,只能算勉强可用。
倒是车体的轴承,这个张越本以为最难的零件,反而没有难倒丁缓。
因为……
轴承技术,特别是青铜轴承技术,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很成熟了。
秦、韩、齐、赵,都发展出了先进的轴承工艺。
甚至,早在春秋时期,就已经出现了比较成熟的轴承。
诗经的《泉水》之中,就有描述。
载脂载舝,还车言迈。遄臻于卫,不瑕有害?
这句诗,翻译成通俗语言,就是——油脂把车轴润滑,上好车轴销钉,驱车远行送我回到卫国家乡,路上不要发生危险。
而之所以导致轴承技术,在诸夏的突飞猛进发展。
主要原因,是军事上的需要。
春秋战国,车战第一。
衡量诸夏列国国力,特别是军事力量,最重要的标准就是这个国家有多少辆战车。
千乘之国,万乘之国,说出去就让人感到畏惧和害怕。
而车战与后世的坦克会战一般,追求速度、力量与装甲。
而战争的胜败,关乎生死存亡。
所以,春秋战国,战车鼎盛的数百年间,诸夏的战车技术突飞猛进。
春秋时期,列国还只有简单的轴承工艺技术。
但发展到春秋晚期、战国早期,就出现了简单的推力轴承——軎。
战国中期,金属轴承开始出现。
秦始皇兵马俑的战车残骸,就发现了大量的青铜轴承。
而在汉代,更进一步,出现了轴瓦(轴缸)技术,发展出了以叠铸金属技术加工轴瓦的黑科技。
甚至,还有着滚珠轴承这样的黑科技。
而受此影响,后世的霓虹语言里,轴承是用汉字轴受来表达的。
所以,技术是成熟的。
最起码完全可以满足现在的要求。
只是,金属转向加速器与金属轴承的运用,让这辆马车的成本,瞬间突破天际。
这样一辆重载马车,需要起码一百万钱的生产成本。
相当于长安城中五户中产之家的全部财产总和,等于一支汉军骑兵队的全年支出。
简直是可怕!
所以,暂时这辆马车,也只能是奢侈品了。
既然是奢侈品,那张越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将车厢造的华丽非常。
车厢的四面,全部用最好的楠木。
而且是双层楠木装潢,两侧车体之间,嵌入青铜甲片,如此可以有效防御箭矢袭击,哪怕是大黄弩在百步内,也无法彻底击穿车身防御。
而车盖顶,则采用了可收缩的设计。
就像后世的敞篷跑车一般,可以选择收起或者打开。
当然,这些都不算什么。
只是噱头罢了。
真正关键的还是车厢内部。
空间大的吓死人!
仅次于当今天子御用的撵车,有着超过三十平以上的宽敞空间。
足够在这个空间,摆下一整张床榻之余,还能放上主人想要的大部分家具。
像什么案几、书架、储物柜、屏风。
甚至还能满足数个随从、婢女,同车服侍。
而强大的重载能力,更是足以让这辆马车,拥有超过当世大部分马车的速度。
毕竟,它的原型是汉军的武刚车,而武刚车是伴随大军行动的运载车。
拥有可靠的远距离行进性能和相当快的速度。
唯一的麻烦,大约就是这种马车,至少需要两匹强壮的公马才能拉动。
若要保证速度,可能需要四马并拉。
不过,这都是小节。
张越将这辆马车里里外外的打量了一遍。
然后,登上车内,躺到车内宽大舒适的床榻上,舒服的打了个滚。
“走一遍新丰看看……”张越探出头,对着在车外等候的丁缓吩咐。
于是,这天整个新丰城的士民官吏与数以百计的外地商贾、随从,都见到了一辆他们前所未见的大型宽体四轮马车,在双马牵拉下,稳健而有序的行走在道路上。
这辆马车的造型和外部装饰,更是有着吸引一切目光和关注的能力。
每一个见到它的人,都为它倾倒。
于是,连刘进也被惊动,带人出来查看。
见到这辆马车,刘进眼睛都直了。
当代,马车就是后世的汽车。
也是有着分野的。
庶民平民,靠双腿走路。
一般的地主士绅,乘坐简单的双轮牛车、马车,这就是后世的qq啊吉利啊大众。
官员贵族,则乘坐相对奢华的轩车、重舆辎车,类似后世的奔驰、宝马。
顶级贵族、官员,则乘坐安车、朱左蟠车,类似于后世的法拉利、劳斯莱斯。
而天子则乘坐路车、撵车,类似顶配国家领导人专属用车。
而现在,刘进就像个傻子一样,看着自己眼前的这辆超级马车。
举凡贵族,都是爱车爱马之人。
就像后世的富豪官员,都有着欣赏能力。
刘进自也不例外。
此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的跳。
这辆马车,他喜欢!
他太喜欢了!
宽大的车体、有力的四轮,更紧要的是——它非常灵活、稳健,甚至可以随心所欲的转弯。
简直是马车中的战斗机,战斗机里的爱抚娘娘。
有理智的人,都会选择乘坐这样的马车出行!
当然,刘进内心,还有着另外一个声音在说:“太奢侈了!太奢靡了!先王以勤俭教化万民,孤决不能……”
只是眼睛却不由自主的跟着那辆马车。
直到,张越从车帘里探出头来。
“张卿!”刘进吓了一大跳。
“殿下……”张越让车夫停下来,这种四轮马车,驾驶性能非常优异,制动性能也很不错。
所以很快马车就稳稳的停了下来。
张越走下马车,来到刘进面前,笑着道:“臣在试乘工坊园的新产品,殿下不妨也来坐坐……”
刘进看着眼前奢华的不像话的马车,又看着张越,问道:“工坊园何以生产如此奢华之物?”
旁的不说,只是看着马车车体外部的装饰物,刘进就知道,这个情况一旦传回长安,那些博士、御史就都要跳起来了。
奢侈,是亡国之路。
商纣有酒池肉林,周厉王、周幽王,也都是大兴土木,挥霍无数。
“为了富国啊!”张越眨了眨眼睛,对刘进道:“殿下先试乘一下吧……”
刘进吞了吞口水,理智最终未能战胜欲望。
跟着张越,坐到了马车中。
宽敞的车体内部环境和巨大的床榻,一下子就让刘进失了神。
试着坐到床榻上,刘进发现,自己甚至能在这样的床榻上躺下来。
更紧要的是——当这辆马车开始行驶,他甚至感受不到往常的颠簸感。
就好像……
躺在行宫的床榻上一般……
这可就真的是……
刘进的眉毛,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他看着张越,问道:“张卿,此车恐怕价值不菲吧……”
“殿下明鉴!”张越笑着道:“仅仅是制造成本,就高达百万之巨!”
刘进沉默了,良久他才道:“百万钱一车……此车恐怕……”他看着张越,长叹道:“卿最好还是将之销毁吧……”
张越听着,当然知道,刘进是为他着想。
在诸夏,自古以来,奢侈就是原罪。
无论是儒法黄老,都是坚决反对奢侈浪费,推崇节俭勤约的。
只是……
效果很小,收效也很低。
不说别人了,单单就讲刘氏吧。
建章宫、明光宫、甘泉宫,每一个都是极尽奢靡。
茂陵地宫,更是堪比秦始皇陵,宏伟至极。
皇室如此,下面的诸侯王贵族,当然也就跟着纷纷放飞自我。
列侯诸侯王们,一把宝剑,通常镶嵌无数珠宝,动辄价值千金。
至于衣着服饰,更是怎么奢侈怎么来。
后世著名的马王堆,便出土了价值连城的蝉翼丝衣。
连后世也无法仿制和生产的超级国宝!
民间的富商、地主、豪强,自也不甘人后。
袁广国的袁圆,占地数十里,有假山、人工湖、河流,甚至还有无数珍奇异兽。
不比刘家的上林苑宫阙差。
张越也曾亲眼在新丰见过豪强们,用丝绸当餐桌布,拿金银做装饰品的情况。
所以呢,也就难怪整个思想界和舆论界,都是一副你刘药丸的气氛。
无数大儒,纷纷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礼崩乐坏,甚至成为了人们的共识。
所以,张越现在搞出这种超级豪车。
连他自己都能想到,肯定会被人疯狂攻击。
但……
现在的情况是他不玩豪车,就能解决的吗?
再说,这辆豪车,承载着诸夏轴承和齿轮技术的未来!
甚至承载着,汉室工业技术的未来发展!
不玩这个豪车,怎么去维系和培养,大批的齿轮、轴承工人。
怎么让那些拥有加工制造滚珠技术的工匠继续存在下去。
难道,要和历史上一般,让这些技术,退化、消失?
再一个,张越其实也是在主动找喷。
主动将一个把柄,交给舆论界,让人来骂的。
毕竟,比起别人议论‘张子重别有用心,图谋不轨’,还是让人议论‘张子重奢靡浪费,不当人子’比较好。
这也是张越在后世的娱乐圈里学来的先进经验。
一个人设太好的明星,一旦有一个人设崩塌,就全面崩塌了。
像张越现在这样的情况,实在很危险啊。
所以,主动送一个话题去给人喷,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而在所有的话题中,奢靡或者好色,是最佳选择。
只是,对刘进,这些事情还是要解释清楚的。
不能让刘进觉得张越堕落了。
所以,稍稍整理一下腹稿,张越就道:“殿下可知,臣打算将此车标价多少?”
“多少?”刘进狐疑着。
张越笑眯眯的伸出一根手指,道:“五铢钱一千万!只接受官造五铢钱,不接受黄金!”
刘进闻言,深吸一口气,道:“一千万!?几人买得起?”
张越听着,嘿嘿的笑了起来:“此物,便是要令人买不起才好!”
都买得起了,怎么赚钱啊?
就像后世的超级跑车,几百万的法拉利和几千万的法拉利,那逼格能一样吗?
刘进却是满脸不解。
张越于是满脸庄严道:“殿下,臣造此车,乃是为国为民……”
“嗯?”
“殿下,臣将此车标价一千万,便是为了杜绝一般人参与,而将大商贾、大贵族的钱,吸附至国库……”
“一辆车一千万,十辆车便是一万万……”
“新丰府库得此一万万,明岁临潼、万年、鸿门的渠道建设经费,便有了着落啊……”
“此乃劫富济贫,且是最平和的方式……”
“更可令万民受益,而不使天下烦忧……”
刘进听着,顿时肃然起敬。
只是……
一千万一辆的马车,谁买得起?
又卖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