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雪心里边帮自己开脱了几句,也渐渐从重回年少的震惊与欣喜之中回过神来,下榻到镜子前去打量自己几眼,见仍旧是杏眼桃腮、难掩鲜妍,这才启唇一笑,吩咐婢女替自己更衣,趁夜去向宴弘光送药。
黎家虽是江东高门,却也只是看似光鲜,祖父去后家中无人支撑门第,子弟又多半不成才,败像已显。
记忆里七年之后北齐发军征讨,南朝屡屡败退,不得不向北齐乞降,又厚赠大量布匹财帛,国力更衰。
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年董贼攻破建康,满朝公卿遭辱,黎家与其余几乎高门家眷仆婢被董贼押到江边斩首,一日之间被杀者逾万,江水都被染红,人头堆得像山一样高。
荣耀了几百年的岭南黎家就此覆灭,唯有几个出门在外的子弟和出嫁女得以幸免,但想要支撑门楣,也已经是不能了。
那时候黎江雪身在建康之外,自然不曾遭难,只是黎家覆灭,她作为黎家女,覆巢之下,又焉能有完卵?
若非失了娘家支持,那畜生又怎敢杀她!
南朝河山惨遭践踏,哀鸿遍野,宴弘光却在此时声名鹊起。
他率领一支奇兵轻装简行,奇袭建康,逼退董贼,旋即又屡建军功,以南朝统帅的身份击败北齐,此后东征西战,前后不过七年,便一统南北,登基称帝。
那时候黎江雪以魂魄的状态跟在他身边,无时无刻不在懊悔喟叹,若是当初黎家能将他留下,若是她当初能与宴弘光结好,甚至于,若是她那时候求一求父亲,下嫁于他,此时黎家又该是何等盛况?
若真是如此,等到宴弘光登基称帝之时,与他一道站在高台之上接受万民跪拜的便该是她了啊!
上天庇佑,她竟得以重回年少,这样一个腾飞在即的人物,这样一份滔天富贵,她一定要替自己、也替黎家把握住!
她匆忙穿戴好衣衫,那边婢女已经取了最好的伤药过来,小心翼翼的递上去,又迟疑着说:“大小姐,三小姐今天已经派人去过宴公子那儿了……”
“谁?黎江月?!”
黎江雪想起昔年冤家,意图与宴弘光修好又被人抢了先,当真是新仇旧恨分外难忍:“这个贱人!她是非得要同我争么?区区一个庶女,竟也跳到我头上来了……”
婢女低头听着,不敢作声。
黎江雪原也不指望她能回话,咒骂几句发泄掉积累了多年的怨恨情绪,方才整理了神色,借着夜色遮掩,悄悄往宴弘光所在的院落里去。
……
刘彻这时候也已睡下,忽然听耳边传来李世民的呼唤声:“嘿,哥们儿,醒醒!抱你大腿的来了!”
他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便见门上映出来一道影子,看身形轮廓,仿佛是个妙龄女子。
刘彻无声的打个哈欠,百无聊赖道:“大腿不是很想叫她抱呢。”
高祖笑:“你现在可还没发达呢,真跟黎江雪撕破了脸,她豁出去把你给弄死,那可没地方说理去。”
刘彻也笑了:“谁说要跟她撕破脸了?”
嬴政听得眉头微动:“哦?”
“是时候让你们见识一下老刘家的传统艺能了。”
刘彻以手支颐,悠然道:“譬如说煮爹分羹啊,踹儿女下车啊,赐死亲儿啊,赐死钩弋啊,阴丽华和郭圣通旧事啊……不把黎家和黎江雪的最后一滴血榨干,我简直都不配姓刘!”
第62章 直男癌的胜利2
黎江雪披着斗篷,站在门外,迟疑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好。
直接进去吗?
时间好像有些晚了,宴弘光会不会已经睡了?
万一他没睡,白天才提着鞭子把他打了一顿,晚上又来此殷勤献好,他心里会怎么想?
给他道个歉的话,他会原谅自己吗?
黎江雪左右为难,踌躇一会儿,忽的瞥见院中陈设简陋,心思忽的坚定起来。
有什么好怕的?
宴弘光现在还没登基称帝,只是托身在黎家的一个寻常子弟罢了,饶是自身资质优秀一些,也不可能越过她去!
自己都这样纡尊降贵来讨好了,难道他还会得理不饶人,非得用鞭子打自己一顿才肯罢休?
黎江雪心里边有了底气,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吩咐婢女在外边守着,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宴弘光居住的屋舍同她想象中一般简陋,不说是家徒四壁,却也瞧不见什么值钱物件,饶是屋内不曾掌灯,一片昏暗,也能看见空旷的厉害。
一张床、一张书桌,床边还有个衣柜,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大件家具了。
黎江雪简单扫了几眼,便迅速挪开视线,拿着婢女匆忙找来的上品伤药,放轻脚步,靠近床边。
这晚正是十五,窗外月明皎皎,宴弘光入睡时并不曾将床帐放下,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朦朦胧胧的洒在他脸上。
黎江雪站在床边驻足观望,居然看得痴了。
宴弘光有一张十分英俊出众的面容,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双眸狭长而锋锐,素日里总是漠然而清冷,仿佛万事都不放在眼里,此时他沉然睡着,那双眼眸闭合,眼睫垂下,竟平添了几分温柔。
南朝向来门第森严、等级分明,他生父早逝,母亲改嫁,早不入品,但即便如此,出门时也总有贵族小姐私下窥探,府中婢女丫鬟提起他时两颊也会泛起红晕,全都是这张脸的功劳。
黎江雪几次三番寻衅于他,不也是觉得这个相貌英俊的表哥过分冷淡,从来不像其余江东子弟那般对自己趋之若鹜?
英俊的外貌,坎坷的身世,再有后世一统天下的帝王之气加成……
黎江雪的面颊也不禁微微烫了起来。
宴弘光后背上有伤,这时候是趴着睡的,黎江雪平复一下心境,小心翼翼的扒开他上衣,拿出伤药准备帮他涂抹,却见他背上伤口早就被处理过、包扎的整洁干净,心头霎时间便沉了下去,回想起婢女回禀过的事情,心中更恨黎江月抢占先机。
伤口已经被处理妥当,她总不能硬生生扒开再帮宴弘光涂一遍药,只是就这么走了,黎江雪又觉得不甘心。
本来就是专程送药的,无功而来,岂不是白跑了这一趟?
那还怎么叫宴弘光知晓自己的歉疚和拳拳关爱之情?
黎江雪心绪迟疑,思忖着该怎么办才好,忽听宴弘光口中呢喃出声,梦中低语。
寂寂夜色之中,她耳畔如有雷声,险些被吓得一蹦三尺高,捂着心口凑近一看,却见宴弘光睡梦中似乎极不安稳,浓眉紧锁,嘴唇不时开合几下。
黎江雪视线迅速在屋里扫了一遍,瞥见桌上摆着一壶冷茶,便快步过去倒了一杯捧在手里,准备到床边去喂给他喝,正待坐下去时,却听他梦中语调温柔,似是喟叹一般,轻轻唤了一声:“江雪……”
黎江雪如遭雷击,端着茶杯愣在当场,回过神来之后,心中惊喜交加。
她半蹲下身去端详着男人英俊的面庞,半是急切、半是难以置信:“什么?你方才说什么?”
宴弘光眉头仍旧皱着,却久久不曾做声,黎江雪蹲在床边等了大半晌,直到腿脚发麻,想要站起身来,才听他呓语般又唤了一声:“江雪。”
黎江雪腿上吃力不住,跌坐在地,双眸慌乱而惊喜的看着塌上男子,好半天过去,才“啊”的一声惊呼。
声音落地,她慌忙捂住嘴,见宴弘光仍旧睡着,不曾被那一声惊醒,方才抚着自己涨热的面庞,尽情的释放着内心深处的惊诧与欢喜。
原来宴弘光、这上一世的真龙天子,心中竟然是深深恋慕着自己的?!
难怪他那些年东征北战,身边虽有妾侍,却也不曾娶妻!
难怪当年他在黎家时自己百般欺辱,他从不还手,也不去向父亲告状!
难怪自己死后魂魄竟会到他身边去,必然是上天感动于他对自己的一片真心,有意成全他们两人的姻缘!
也难怪她会重活一世,正好重生在未出嫁之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黎江雪心中一片惊涛骇浪,然而那波涛与海水却全然都是由欢欣组成的,带着她忽上忽下,如同身在云巅。
她逐渐平复了心情,起身到床榻边上落座,痴痴的看着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呢喃出声:“你怎么不说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黎江雪伸手去抚摸他面庞,眼底柔情脉脉:“宴弘光,你这个傻瓜,你真是全天下最大最大的傻瓜!”
刘彻:“……”
皇帝们:“……”
这话就该录下来叫你以后每天循环往复的听才对。
……
或许是黎江月吩咐听雨带去的伤药的确有用,第二日刘彻睁眼之后,便觉后背伤处不似昨日那般疼痛,虽然仍有异样的感觉存留,但较之昨日,却也是大好了。
趴在床上睡了一宿,等闲不得动弹,身上肌肉难免会觉得酸麻难忍,他睁开眼睛一瞧,便见黎江雪正坐在自己床边,倚在床头睡得哈喇子都淌出来了。
刘彻心下一阵腻歪,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慢慢活动一下手脚后背,方才装出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声音惊讶道:“江雪?你怎么会在我这儿?”
黎江雪靠在床头,本就睡得不沉,陡然听人呼唤自己名字,便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眼眸一转,正对上一双深邃而隐含诧异的视线。
她头脑霎时间清醒过来,回忆起昨晚之事,半是羞涩、半是惊喜,坐直身体道:“你醒了?我昨晚便过来了,见你一直睡着,不敢出声惊扰。”
刘彻定定的看着她,似是难以置信,良久之后,方才喃喃道:“你为何会来此处?”
黎江雪脸上便含了三分歉疚:“昨日是我不好,一时昏了头,竟对表哥做出这种事来……你被人送走之后,我心里边觉得过意不去,便带了伤药来看你,不曾想还是来的晚了,你身上伤处都已经包扎好了。”
刘彻眼底闪过一抹温柔,注视她好一会儿,方才说:“我没事,修养一段时间便好了。你别担心。”
“都是我不好,年纪小,不懂事,表哥,你千万别生我的气。”
黎江雪不想他不仅没有责备自己,竟还出言宽慰,再想起他对自己一往情深的恋慕,更觉心头滚烫,鼻子一酸,眼圈儿已然红了:“我已经知错了,我会改的,表哥!再则,若非我昨晚过来,在这儿守了你一夜,又怎么会知道,知道你……”
刘彻神情一顿,有些慌乱的样子,道:“知道什么?”
黎江雪涨红了脸,先前酝酿过的情绪使然,泪珠儿却在这时候掉下来了。
刘彻见状慌了,忙坐起身来,想去拉她的手,刚伸出去,又思及男女大防,迟疑着收了回去:“江雪,你怎么哭了?谁惹着你了?”
黎江雪见他眼见自己落泪后这般情态,心下动容,再看他碍于男女之防将手收回,却是又气又恼,其中还掺杂了几分羞意:“除了你还能是谁?”
她站起身来,气的跺脚:“这种话哪有让女孩子说的?!”说完,红着脸往外边跑。
刘彻赶忙下榻去追,这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处,他“嘶”的一声抽气,身形霎时间僵硬起来。
黎江雪听得动静不对,赶忙折返回去,见他如此,眼泪掉的更凶:“表哥,你别吓我!”
刘彻反而安慰她:“我没事,歇一会儿就好了。”
“对不起,表哥,我不是有意的!”黎江雪扶着他重新坐到床上:“疼不疼?我这就找大夫来!”
刘彻专注的看着她娇艳面庞,清冷面容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宠溺笑意:“傻丫头。”
黎江雪身子猛地僵住,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声如蚊讷,轻轻叫了声:“表哥。”
李世民忍无可忍:“你差不多就行了啊!”
高祖也道:“你们恶心不恶心啊!”
朱元璋撕了两张纸团成团,递给旁边嬴政:“眼不见心不烦,别听了。”
嬴政接过纸团,默默堵住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