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些凌厉的剑气在台上纵横交错,想要一并连根拔起绝非易事。除非是练习了千百遍,知道每一道剑气的走势和位置,才能够如她这般收放自如,御敌救人都不在话下。
或者再夸张一点,这甚至隐隐约约传递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在修为差距不是天差地别的情况下,能打败叶寒霜的,或许只有叶寒霜本人!
“你说的不错。”华梦兰点点头表示赞同,“那日她从北荒妖主的手下逃出生天,受了重伤还能不急不缓,当时我就觉得此人绝非池中物,如今再看,果不其然。”
说到这,她忍不住低头叹息一声:“到底是天道命定之女,前途本就不可限量,你若是在六人混战前遇上她,恐难取胜。”
这话说得很是直白,让凌芝芝不自觉眸光一震。
她自认为天资不错,修行也勤勤恳恳,是流仙门最受弟子敬仰的大师姐,是世人口中的“韧柳鞭”凌芝芝。
一直以来,在仙门大会闯入最后一战,进冥霄秘境夺珍宝就是她的奋斗目标,如今乍一听到师父这样的话,叫她如何能甘心。
可是……
凌芝芝想到刚才突然出现的宋清台,想到神态自若走下擂台的龙吟,想到实力境界深不可测的叶寒霜,脑子里快速地闪过一丝亮光,忽然就有了决断。
于是她在师父忧虑的目光中,坦然地抬起了头。
“无妨,若是能像今日东擂台两位道友这样痛快淋漓地打上一场,便是输了又如何?”
是她的,别人抢不走,不是她的,也不必强求。何况修仙之人,本就该遇强则强,只要尽了全力,那么败亦无悔。
“好!好!”华梦兰愣了好一会儿,紧接着便一连说了几个“好”,欣慰地笑了起来:“你能这样想是最好,咱们流仙门上下,永远都会支持你。”
“柳儿呢?”天色不早,她正准备带门中人回去,突然发现自己的女儿不在身边了,四处张望了一下也没发现人影,不由得纳闷道:“怎么一会儿的工夫跑没影了。”
旁边有个弟子弱弱地出声:“门主,姜师妹现下在沧澜派那边呢……”
“什么?在沧澜派?”
华梦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探头一看,就看见姜柳儿正像只乖巧的小猫一样蹭在叶寒霜的身边,还笑得龇出了一口大白牙,简直不忍直视。
华梦兰:“……”我打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
然而这个时候的姜柳儿怎么可能察觉到来自母亲的死亡视线,她正忙着对自己的女神嘘寒问暖,还打着慰问的旗号碰到了女神的手臂,呜呜呜她打算以后都不洗手了。
其他弟子一个个面上也都喜气洋洋的,把叶寒霜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说着方才的情况有多凶险。
“欸对了小师妹,千山派那个宋清台向你发起挑战的事,你有应对的打算了吗?”一片欢欣的气氛里,越修默突然想起了这茬,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叶寒霜摇摇头,诚实地回道:“我不太了解他。”
林承天听了立马给她介绍:“宋道友是一位极为出色的剑修,也是这次参加仙门大会的弟子里面修为最高的,已经到了元婴初期,很多人都认为这次他能夺魁。”
叶寒霜心中一凛。
元婴初期,那也就是说和媚欢宗那个阮玉仙的修为接近。而且,刚刚不过一个照面的工夫,她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刺骨剑意,这绝对是个更加厉害的对手!
对于这种爽快直接的上门宣战,她一向都是比较重视的,甚至还有一种隐隐的兴奋感。
“林道友,你知道这位宋道友的第二轮比试在什么时候吗?”
“唔——”林承天思索了一会儿,沉吟道:“好像是明日晌午,也在东擂台,对手是青光阁金丹初期的毕子昆。”
他立刻猜到了眼前女子的意图,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场比试实力差距太大,你大概是看不出什么门道的。”
“那可不一定。”叶寒霜眼中流光一闪,浅笑道:“便是只有一剑,也足够我见识这位宋道友的剑中真意了。”
势均力敌的强强对决固然好看,但一强对一弱,有时反而更能看出剑者最真实的剑意!
于是第二天晌午,她便独自一人准时去了道场,打算从旁观战领教一番。
这场对决前来观战的人极少,青光阁这边,大家都觉得对上宋清台基本就等于没戏,再加上掌门首徒同时在西擂台比试,门派中大半弟子都去了那边助威,长老也都在那里坐镇,东擂台这边便只剩下一些同毕子昆交好的弟子来充充门面。
而千山派那边也没有长老出席,只有为数不多的弟子在旁助阵。这倒不是对宋清台不重视,而是对他实在太有信心了。掌门还嘱咐他早点打完早点回去带着师兄弟修行,俨然没把这场比试放在眼里。
所以最后的结果便是擂台两边都稀稀拉拉的,凄凉得很是相配。
“青光门毕子昆攻位对千山派宋清台守位。”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今日似乎连执教弟子的声音听起来也是无精打采的。
毕子昆站在梅花桩上,看着对面飕飕冒着冷气的宋清台,还没出手呢,自己先打了个哆嗦。
他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第一轮比试遇上个刺头,虽然最后赢了但也受了不小的伤。这会儿伤势还没好全,第二轮又碰上这么个修为境界和对敌经验都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对手。
不过两人实力悬殊,即便赢了他也不算多大的光彩,那宋道友肯定不会认真打的,不然容易出人命,意思意思点到即止也就罢了,这也是大家一贯的共识。
既然如此,那他到时候就随便比划两下,让自己别再受伤就行了呗。
毕子昆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发动进攻的时候自然就没了气势。那剑招看着锐利,剑气却软绵绵的,落到对面男子跟前时力道已经不足七成。
他满心以为宋清台也会不痛不痒地回击,来去几个回合,自己再顺理成章地落败,没有任何流血负伤,和谐又友好,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岂不美滋滋?
但万万没想到,这人长袖一挥,有一道刺目的白光就在眼前快速闪过。随后,这道白光又化作密密麻麻的剑气直直地朝他袭来!
毕子昆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不断舞剑抵挡,但还是在过强的威压之下连连后退,而宋清台则是趁势追击步步紧逼。
在这一瞬之间,他已经转守为攻,直接在这一战中占据了主动。
好强好快好准的剑意!
叶寒霜在心里大声叫好,毕子昆修为不高,且方才明显意兴阑珊,倘若这力道多上一分,境界的压制加上淬人的剑意,会直接重伤他的筋脉。
倘若这力道少上一分,又起不到这样好的压迫效果。是以这一剑不多不少恰到好处,让他整整后退了三大步,灵根却又没有受到重创,实在是妙极。
而躲过滚滚剑意的毕子昆回头一看,就发现自己身后已经只有两步可退了。
他惊魂甫定地一抬眸,正好看见了宋清台眼睛里极为闪亮的光芒。
电光火石间,毕子昆意识到了一点——这个人的态度很认真。
他没有因为自己修为低就随便出招敷衍了事,反而比自己更尊重这场对决。
那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放弃?
说到底,如果连在比试中尽力都做不到,那就根本不配拿剑!
这么一想,毕子昆好似突然来了斗志,也不顾自己身上有旧伤未愈,迅速把灵力聚于掌心,连平日里几乎不曾用过的高难度剑招都使了出来。
他脚踩梅花桩,仗剑到处游走,让剑的威势遍布四周,不多时,竟也勾勒出一个粗浅的阵法来。
而宋清台神色未变,又是轻飘飘的一剑回击。
这回的剑气比之前更为严寒,落在身上都会卷起刺骨的痛意,像冰雹像霜雪。可毕子昆却一声不吭硬着头皮扛下,举剑的手不断颤抖,脸都憋红了还在坚持。
但这实在无异于螳臂当车,没过多久,他便坚持不住了,喘着粗气再次往后退了一步!
“师弟,别硬撑了认输吧!”
“师弟,你不是他的对手。”
“师弟……”
门中师兄师姐的劝告声不绝于耳,可平日里不太爱逞能的毕子昆反而被激起了一丝血性,逆反的那股劲儿一下子上来了。
不能认输,宁可最后被一剑打下去,也不能当懦弱的逃兵!
他咬了咬牙,干脆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灵气从丹田澎湃而出滔滔不绝,长剑在身前不断回旋形成罡风,一道道紫色的光便裹挟着雷霆之力从剑身上倾泻而出!
青光阁的弟子全傻眼了,面面相觑惊呼道:“这不是‘紫气东来’吗?小师弟是何时学会的?”
“紫气东来”是青光阁的门派绝学,因为难度不低,对出招者的修为和领悟力皆有较高的要求,所以门中会用这一剑招的弟子并不多见。
毕子昆练习此招已经有两年了,从来没把这招用出来过,但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在强大对手的逼迫之下,他竟然福至心灵突然顿悟,把这一招发挥出了它应有的巨大威势!
围观的人立时瞪大了双眼,难不成这一战还有转机?
然而,在一片紫光里,叶寒霜看到宋清台动了一下。
他手上的逆水剑刺穿亮光破开虚空,闷住隆隆的雷声,压下微弱的火星,简直是所向披靡!
“凌霄一剑!”
刹那间紫气东来被稳稳化解,而毕子昆也气力用尽,一个倒仰便手持长剑直直地坠落了下去。
胜负已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让两边弟子都意想不到的事——
原本居高临下站在梅花桩上的宋清台,在毕子昆被打落在地之前,居然蓄起灵力往他身上又狠狠补了一掌!
掌风呼呼而过,内含威力甚大,直接把他打得侧翻在地,“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青光阁的几个弟子一下子都急红了眼,其中看着较为年长的一个想都不想就冲上了台,扶着气息微弱的毕子昆,大声怒斥道:“宋清台你什么意思?修为高就可以蓄意伤人吗?”
梅花桩上的男子眉头动了动,但还是什么也没说,沉默着径自飞身跳下木桩。
千山派的弟子一向无条件拥护自家人,当下就不高兴了,反唇相讥道:“比试本就如此,受伤乃是常事,明明是你们技不如人,怎么还怪起我家师兄来了?”
“谁说比试都是如此?”毕子昆的师兄怒目而立,咬牙切齿道:“昨日叶道友的那场比试,龙门主被打落到桩下她尚且能倾身相护,可他宋清台呢?竟乘人之危!”
千山派弟子振振有词:“那倘若你师弟还有后招未用呢?补一掌确保取胜有什么不对?”
青光阁弟子据理力争:“我师弟已然落到台下,怎么可能还——”
“毕道友身有旧伤,使出最后一招已是体衰气竭。若是没有这一掌逼出淤血,他灵脉阻塞丹田枯竭,后果才是真的不堪设想。”
女子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如同一汪清泉注入嘈杂闹市,奇异地让一片喧哗声瞬间停住了。
而台上的宋清台也愣了一瞬,面上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想到她会看破自己的用心,更没想到她会替自己出言辩解。
青光阁的弟子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灵脉阻塞逼出淤血,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宋清台这凶残的一掌还是在救人不成?
但因为有叶寒霜在比试场上护住对手的事迹在先,他们很多人都下意识地选择相信她说的话,于是纷纷不再开口纠缠。
而台上的青光阁师兄依旧有些疑惑,迟疑道:“可是……”
“师兄!”没想到躺在他怀里的毕子昆这个时候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两眼放光道:“我好了!”
“好了?”
“嗯,比之前还好。”毕子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神色十分惊喜,“我的筋脉好像通了,堵塞的感觉没有了,连之前受的伤都不大疼了。”
什么情况?
被打一掌还有这种神奇的作用?
师兄更加困惑了。
但没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毕子昆已经站起身,感激地朝自己的对手行了大礼:“多谢宋道友的大恩,此一战我心服口服。”
宋清台亦拱手还礼,面上神色依旧没有一丝波动。不论是之前被误解,还是此刻被感谢,似乎都没有在他心底掀起一丝波澜。
居然还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