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常恨天面上立刻流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苦涩,“我只是一介散修,无门无派身如浮萍,走到哪里就算哪里,也是近些日子才到南凉的,自然无缘得见师兄。”
“原是如此。”谷雨不禁轻叹一声,“刚来不久便赶上妖族来犯,实在难为你了。”
他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语气意味不明。
“是啊,要我说恨天小兄弟也确实是有些倒霉。”赵老大立刻凑过来搭了一句腔。
他的脑子是一根筋,完全察觉不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只听了半截就兴冲冲地加入了谈话。
“不过要不是他刚好来了南凉城,挡住妖兽那几波凶猛的进攻,我们兄弟几个早就没命了。还有城中的许多修士和半妖,说不定此时也已经遭遇不测了。”
他满脸都是庆幸和感激之情,说到这里,还特意回过头去寻求旁人的支持,“你们说是不是?”
于是受伤的许多散修便也跟着出言附和。
“那可不,之前幸亏有常兄弟在,要不咱们都等不到仙门弟子赶过来支援,就进了妖兽的肚子了!”
“哎,我记得那会儿他自己都受了伤,还要给我渡灵力呢。只可惜我不争气,白白把他给拖累了。”
“是啊,常兄弟和这几位仙门的道友,都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见状,苏婵月心中一暖,面上也不禁露出温婉的笑容,柔声道:“我沧澜派的门规,便是要除魔卫道,舍生取义。常师弟还没正式入门,却已经照着做了,果真与我们有缘分。”
“苏师姐……”常恨天神色动容,看了看她,又看了眼众人,在一片夸赞声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谷雨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晦暗,不自觉地顶了顶腮,头一偏,正好撞进站在不远处的叶寒霜的眼里。
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但电光火石之间,他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无须纠缠,以不变应万变。
在有确凿证据之前,仅凭推测和直觉去过多地怀疑一个人,是不可取的。
倘若此人并无异心,那便是误伤无辜,反而伤了同门感情。
倘若此人真的有鬼,那么把他放在身边反而是最安全的,只消静观其变,他自会露出马脚。
于是谷雨冲叶寒霜扬眉一笑,不再继续开口。
尽管两人对常恨天的身份尚心存疑虑,但也没有继续试探横加干涉。于是安顿好受伤的修士回到宗门之后,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就顺利地成为了沧澜派的内门弟子。
而南凉城同妖族的这一战,就像是一块磨刀石,虽然折损了几人不少的气力,让他们身心俱疲,却也给这些年轻弟子带去了不少的收获和成长。
凌芝芝有了真正对敌的经验,心性比从前更为坚韧,锐气也更盛了,这样的变化让华梦兰喜出望外。其他人也是一样,手中刀剑沾染了自己和妖族的鲜血,沾染了生死相搏时的凛然战意,反而出落得更锋利了。是以众人养精蓄锐了一段时日,便意气风发地打算动身去冥霄秘境历练夺宝。
这次一道去秘境的除了仙门大会进入最后一战,拿到护身符的叶寒霜六人以外,加上修为已达元婴中期,符合要求的宋清台和常恨天,正好八人。
为了减少灵气损耗,尽可能把所有的精力都留到秘境之中,他们这回没有御剑,而是乘坐了碧天宗的飞行法器,没过多久就到了冥霄秘境所在之地。
这是一片很大的山谷,四面都是连绵不绝的青山,有瀑布山泉从高耸入云的山峰处飞流直下,在听到哗哗水声的同时,也能望见缭绕的云雾,乍一看如同仙境一般。
知道这里有秘境的人其实不少,但这个地方实在太大了,周围的青山看着十分相似,而传闻冥霄秘境的入口又小又隐蔽,想要找到确实不算容易。
不过好在有晁缜手持着罗盘走在最前面,为大家指引方向,一行人很快便有了发现。
“应该就是这儿了。”他在一座低矮的山头前停下脚步,沉声说道。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越修默性子急,四处张望了一阵,立刻嚷嚷起来,“连个山洞或者地道都看不见,要从哪儿进去呢?”
“既然是上古秘境,自然没有这么容易让人找到,总会有些障眼法,咱们先仔细看看。”林承天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
众人用手中的刀剑拨开周遭层层叠叠的花枝和草木,试图寻找有关入口的蛛丝马迹,就在这时,凌芝芝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叫。
“你们快来看,这里有一株很奇怪的花!”
这朵花就生长在山脚下的溪流里,扎根在水底淤泥中。花瓣全是白色的,如同雪莲一般纯净无暇,中间的花蕊却是乌黑的,如同墨汁一般闪着点光泽,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香气,看着的确有些诡异。
“咱们要不先把这花摘下来吧?”林承天一边说一边就把手伸了过去,“我觉得这肯定和秘境有关。”
“用刀吧,小心为上。”叶寒霜拦了他一把,轻声提醒道。
林承天会意,飞速挥出手中长刀,寒光闪烁而过,众人只听见一声脆响——
刀身居然被严严实实地弹了回来,那朵花却纹丝未动!
“我砍不断!”青年神色大震,一脸难以置信地退了回来。
宋清台立刻扫了一眼身边的叶寒霜和晁缜,言简意赅地提议道:“一起上试试?”
于是三人默契地朝一个方向一同出剑,锐利刺骨的剑气拧成一股绳,就像离弦之箭,破开虚空直直地向那朵花的茎秆刺去,呼呼的剑风更是极为强劲,直接拦腰砍断了旁边的一片草木!
然而那朵奇异的花依旧屹立不倒。
这到底是什么邪门的花?
越修默不信邪,干脆直接上手妄图去拨弄那上面的花瓣,结果连边都还没碰到,就被一股大力直接甩了出来,立马就吓得再也不敢动手了。
叶寒霜的眉头不禁深深拧了起来。
她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发现这株花的茎秆上面有不少深浅不一的刮痕,像是刀剑留下的痕迹。看来之前已经有一些修士尝试过了,只不过都没能成功。
想想看,林承天的斩妖刀何其锋利,宋清台、晁缜和自己的剑意加在一块儿也是一等一的凌厉,却砍不断区区一截藤蔓,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一黑一白,一明一暗……”她轻声念叨了一阵,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立刻转向身边的女子,“二师姐,恐怕要让你的明隐剑试试看了。”
“呃好,没问题。”苏婵月立刻配合地抽出腰间的长剑,对准那朵黑白相间的花狠狠一劈!
只听“锃”地一声——花应声而落。
而就在落地的那一刹那,天地间突然出现了一张几近透明的棋盘。
紧接着,白色的花瓣都化为了白子,黑色的花蕊都变成了黑子,黑棋白棋各占半壁江山,绿色的藤蔓纵横交错缠绕其上,这朵奇花,居然在转瞬之间形成了一个棋局!
而余下的花瓣和花蕊,便散落到一边,也成了零零散散的棋子。
所有人先是被惊了一瞬,随后又是心头一喜。
因为这么一来,这进入秘境之法就是明摆着的了,定然是要赢了这盘棋。
“依棋局中的情势,此时应轮到白方了。”晁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环视一圈问道:“咱们这里,有谁擅长对弈?”
越修默眼睛一亮,立刻喊道:“二师姐棋艺好,她从前经常和师尊下棋的。”
苏婵月也没有推辞,当仁不让地走到了最前面,而其余人便从旁围观,准备在必要时刻出谋划策。
她的眼神紧紧地盯着空中的棋盘,掌心捏着一小把冰凉的棋子,小心谨慎,步步筹谋,每一手都下得极其缓慢。
可是黑棋那边却像是根本不需要思考,等她下完,便直接一个棋子飞到棋盘之上,然后把她的路围得死死的!
而到了后来,便不再是双方的拉锯,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白方的地盘越来越少,她甚至每走一步,都会露出巨大的破绽,然后就成了死棋。
苏婵月手中紧握着棋子,手心几乎和白玉棋子一样冰冷,沉思了许久,下步棋就是迟迟落不下去。
滴答——滴答——
“什么声音?”
精神紧绷的众人四下一看,登时瞳孔微缩。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注意到棋盘旁边还有一个滴漏,容器上部的水珠经过中间的小孔,正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不断往下滴落。
滴漏的作用无人不晓,是用来计时的。而此时,容器上半部分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如果滴漏中的水都滴完了,会发生什么呢?”凌芝芝突然发问。
于是众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原来这盘棋局不是没有时间限制的,按照现在的情况,恐怕已经由不得深思熟虑,只能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了。要不然,冥霄秘境机关重重,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怎么样的险情。
而苏婵月的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黑方的棋路变幻莫测,她根本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其他人也在密切关注着棋局中双方的厮杀,也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但也是束手无策,这盘棋眼看就要成了死局!
然而叶寒霜的关注点却和他们截然不同。
她的棋艺算不得出众,但至少能看明白局势,在看了几个来回之后,基本就可以分辨出黑方的绝对压制。
这样的出手速度,这样仿佛提前预判好的发展,简直是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难道这真的是唯一的入境之法吗?
她抿了抿唇,开始另辟蹊径,不再关注棋局,而是透过黑子和白子,着眼于整个棋盘。
渐渐地,叶寒霜就看到了棋盘下面透明的水纹,仿佛在流动,在轻颤。还看到了藤蔓上有几个明显不同的点,在落子的时候也会暗自发出微弱的光。
那一刻,她恍然大悟。
这根本不是棋局,这是一个阵法!
所谓对弈的棋局不过是用来迷惑人心的,想要找到入口进入秘境,靠的是破阵,而不是赢下这盘棋局。
可是这个时候,滴漏中的水已经要流干了,局势眼看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叶寒霜来不及多作解释,直接抓起一颗白子,“啪”地一声就往棋盘上甩。
“小师妹,不可!”苏婵月急忙伸手试图阻拦,却被晁缜一把拉下。
一向精于谋算的男子沉声道:“苏道友稍安勿躁,叶道友这么做,自然是有她的用意在,我们且耐心等待片刻。”
他相信叶寒霜的智谋,相信这个女子绝不会做没有丝毫把握的事。
而就在这说话间的工夫,叶寒霜和对面的黑方已经飞速地连下六个回合,两边都好像不用思考,一时之间,只能听见“噼里啪啦”的落子声,叫人心惊肉跳。
下着下着,黑方形势依旧一片大好,而白子的地盘已经所剩无几。
苏婵月见状更着急了,低声嚷道:“可是她下的地方都是错的,对方一直在吃子,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有危险!”
“但是方才我们在下的时候,也是这样被对面不断蚕食啊。而且现在时间都快没了,反正都是死,还不如让叶道友试一试。”凌芝芝很诚实地开口道。
“而且你们觉不觉得,这滴漏的水好像滴得比之前慢了。”宋清台一针见血地指出道。
“怎么可能?”苏婵月想也不想立刻就反驳了回去。
她平日说话细声细气,待人从来和颜悦色,现下却嗓音尖锐不假辞色,是以旁边的几人都不禁投来诧异的视线。
苏婵月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立刻收敛了神色,小声喏喏道:“对不起,我只是太担心大家的安危了。”
她性子一向温和,但刚刚的对弈已经耗费了太多心神,如今乍一听到这样的话,情绪一下子就克制不住了。
她对自己的棋艺很是自信,方才那么殚精竭虑步步为营,都没能在黑棋的掣肘下杀出一片天,叶寒霜轻轻松松随便下几步,难道就能反败为胜?
怎么可能,自己总不能事事都被这个小师妹压一头吧?
“叶师姐极擅阵法,她不是在下棋,而是在找阵眼!”在几人争执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常恨天却突然开口了,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结果他话音刚落,方才一直在往下快速滴水的滴漏,停住了。
“快看快看,滴漏不滴水了,小师妹的法子果然有用!”
众人一下子雀跃起来,但苏婵月脸色却一下子变了。倘若叶寒霜的方法才是对的,那刚刚自己的行为,不就像个挑梁小丑?
她越想越觉得羞愤,只觉得身边人都在嘲讽自己,面上一阵火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