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苏令德立刻朗声道。
看守吓了一跳,鞭子堪堪擦过小姑娘的右脸,她的右脸立刻就肿了起来。
曹岭拧眉看着苏令德:“王妃,这小姑娘恐怕也是训练好的贼子,衙役办案,若是王妃于心不忍,还请早些回府休息吧。”他说罢,朝苏令德和玄时舒微微躬身,伸手一迎。
苏令德抿了一下唇:“这孩子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她能懂什么呢?”
苏令德松开了捂着玄靖宁眼睛的手,她没打算听曹岭的话,而是径直向那个小姑娘走去。
曹岭伸手一挡,又立刻缩回手躬身行礼:“在下无状,请王妃勿怪。只是,王妃心善心软,可能并不知道,这些山匪最常训练老人、女人和孩子当细作。王妃别看这贼子年纪尚小,手上恐怕也沾了不少血。”
“曹大哥的意思我明白。倭寇也最爱做这样下作的事。”苏令德看着曹岭,依旧镇定自若:“但是,这么小的孩子沦落成细作,如果我们只把她当成贼子嗤之以鼻,既不问缘由,也不想着将她引入正途,那岂不是是我们教化有失,才致使幼无所养,只能长于恶人手中?”
“我既受皇恩,为涠洲王妃,不敢有丝毫懈怠。”苏令德不卑不亢地道:“当替皇上体恤百姓,以广布皇恩。”
曹岭和曹峻俱是一愣,他们没想到苏令德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曹峻的目光在苏令德和曹岭身上逡巡一阵,最终落在玄时舒神色。可玄时舒只是静静地听着,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意思。曹峻抿唇,不由流露出担心来——曹岭爽朗但也强硬。
果然,曹岭神色严肃,没有开口让手下撤开包围圈,而是向前一步,再次伸手一迎:“王妃所言,在下不敢辩驳。但此事为支叶郡郡衙内务,还请王妃切勿插手。”
“曹大人此话差矣。‘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皇上尚要广听谏言,更何况衙役办案?”苏令德脸上毫无惧色。
苏令德稳稳地站在原地,反倒脸上露出了几分狐疑:“更何况,我不过想问两句,这孩子到底有什么话想跟我说。曹大人,这有什么问不得的?”
曹岭见她不仅不退,反而有愈战愈勇的趋势,不由得眉头皱成了山峰。他显然没想到在他们明显示好的情况下,苏令德会这么难缠。
曹岭直接看向玄时舒:“王爷,这?”
玄时舒无奈地一叹:“她就是这么个性子,连我也奈何不得。曹大哥,就让她问两句吧。”
苏令德心里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黑脸都得她来唱。
曹峻也开了口:“大哥……”
曹峻话音未落,曹岭一记眼刀扫过,曹峻的声音戛然而止。
曹岭对玄时舒抱拳,松了口:“既是王爷开口,在下自无不肯的。”
曹岭后撤一步,恭敬地对苏令德道:“方才多有得罪,实是担心王妃安危,还望王妃莫怪。不过,这些贼子惯会蛊惑人心,王妃万望小心。”
曹岭说罢,命令道:“护着王妃和小王子过去。”
曹家护卫这才给苏令德和玄靖宁让出道来。
*
苏令德牵着玄靖宁的手向小姑娘走去。
她穿过跪在地上的纤夫,惊恐不安的看守,径直走到了小姑娘面前。她伸出手去,下意识地想抚摸小姑娘的伤口。小姑娘立刻扭头避开,十分警惕。
苏令德便收回手,蹲了下来,温声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玄靖宁紧紧地贴着苏令德,想看那小姑娘又不太敢看。但他听到苏令德说话后,就竖起了小耳朵,十分认真地等着小姑娘的回复。
小姑娘睁圆着眼睛看着苏令德,她似乎没想到苏令德会蹲下来。她震惊了一会儿,然后才“咿咿呀呀”地比划着,指向了衙役押走老妇人的方向。
可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急得满脸通红,身体像是随时要晕倒一样左右摇摆。
为首的衙役刚刚看完苏令德和曹岭的交锋,这时候不敢不开口,连忙解释道:“王妃,刚刚抓走的贼子当真是偷药贼。他甚至是个老翁,扮作了妇人,就为了避开我们的搜查。王妃切莫听这小贼子的胡言乱语。”
玄靖宁大着胆子开口:“她、她说不出话来呀,怎么会胡言乱语呢?”
他是当真很可怜这小姑娘,只是他不敢说。
衙役一噎,一时竟然无法反驳。
一旁被押跪在地上的纤夫哑着嗓子开了口:“老伯偷药,是为了救阿雅尔。”
小姑娘一听,豆大的泪珠一下就掉了下来,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苏令德明白阿雅尔就是这小姑娘的名字,她眉头微蹙,困惑地看向纤夫:“可他们不是替天师当药农吗?”
“既是天师的仆从,天师又是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求天师赐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苏令德缓缓地站起来,这句话,却是看着为首的衙役问的。
“王妃,这些贼子是山匪的家眷后代。天师慈悲,让他们住在临仙山,好吃好喝。但这些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根本不知道感激。”为首的衙役对着纤夫啐了一口:“他们心中有鬼,所以才不敢求天师!”
纤夫冷笑一声,声音扬高:“我们心中有鬼?”
“行了。”一旁静听的玄时舒不耐烦地打断了纤夫的话:“你与此事无关,本王并不关心你的想法。”
众人都以为玄时舒要么会静观其变,要么会像苏令德一样替这些人出头,都万万没想到玄时舒会是这个反应。纤夫更是深看了玄时舒一眼,他神色极复杂,半晌,竟低下头去,果然不再说话了。
玄时舒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像是在外头待久了,因为病情烦躁起来:“既然是舍近求远,偷药跑出来找大夫治病,那正好,本王带了太医来,让相太医替这小姑娘把个脉开个药方,也算全了王妃的一片心意。”
苏令德眨了眨眼,朝阿雅尔伸出手去:“走吧,我带你去看病。”
阿雅尔迟疑地看着纤夫,纤夫低着头,好像又回到了麻木不仁的状态。
玄靖宁连忙朝她伸出手去:“我母妃很好的。”
阿雅尔看看苏令德,又看看玄靖宁,迟疑地攥住了玄靖宁的袖子,终于肯跟着他们走。
*
相太医替阿雅尔把完脉,捻断了几根胡子,对众人道:“怕只是误事了相冲的食物,开个药方,吃着药膳调理一番即可。”
众人都松了口气,苏令德送完曹岭和曹峻等人,嘟囔着“衙役不肯走”的话,回去找玄时舒“诉苦”。
她踏入房间时,相太医立刻眼神凌厉地看来,等看到是苏令德,他的目光才渐渐和缓如初。
苏令德惊讶地看向玄时舒,玄时舒看了苏令德一眼,朝相太医点了点头。
相太医压低声音道:“阿雅尔的病,和王爷相似。”
第41章 隐瞒 “如果不是我今天觉得不对,你还……
苏令德一听, 回想了一番玄时舒的病症,略有几分困惑地道:“难道都是自幼体弱,又误事了相冲之物吗?”
苏令德神色一凛:“如果当真如此, 阿雅尔的祖父不求天师, 反而偷药带着阿雅尔跑出来求医问药,难道这天师浪得虚名?”
相太医迟疑地看向玄时舒。
玄时舒向相太医挥了挥手, 示意相太医先出去。
苏令德看到他们二人的互动, 狐疑地问道:“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相太医没说话,他看到玄时舒的手势,便行礼告退,到另一个厢房里去看看阿雅尔的情况。这间房里只留苏令德和玄时舒二人。
“我不明白。”苏令德见相太医居然先行一步,眉头紧锁:“你的病究竟是因何而起?我记得以前一直都说,是因为你自幼体弱,再加上误食相冲之物,所以进一步拖垮了身子?”
玄时舒顿了顿, 低声道:“是啊。”
他的面前这一次放着象棋的棋盘, 但他显然没有下棋的意思。棋盘上仅仅只有对擂的一红、一黑两“将帅”,显然并非真正的棋局。
“但我所误食的相冲之物是需要配制的毒物,极为罕见。阿雅尔一直住在临仙山,受天师庇佑, 本不该跟我食用相似的毒物才对。”玄时舒眉头微蹙,在楚汉两边的将帅棋旁, 各摆上一个“士”棋。
“需要配制的毒物?”苏令德一点就通,震惊地道:“换而言之, 这临仙山府恐怕另有隐情,那这天师——”
苏令德心下一沉。他们千里迢迢来找天师,却在这个时候陡然发现天师可能并不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 天师或许不仅不能救玄时舒的命,更有可能是他们的敌人?!
玄时舒在红棋方摆上一个“车”字:“四年前,天师声名鹊起。三年前,我慕名偷偷溜去支叶城,不过未曾见到天师。但是,我的病,是三年前从支叶城回应天城时才加重的。”
苏令德听罢,用力地咬了一下唇:“管这天师是人是鬼,要紧的是临仙山上的药池和药田。他要是不行,我们就就广招神医。反正我们就在这儿住定了,靠着药池和药田,总能找到一条生路来。”
玄时舒没想到她不仅立刻联想到了眼前的危机,居然还能在这巨大的危机面前说出这样不服输的话来。他不由莞尔,在黑棋这一面,多加了一个“炮”字棋。
苏令德看了眼玄时舒面前这古怪的棋盘,又紧张起来:“那这样的话,阿雅尔祖父的偷药之罪恐怕另有隐情,今日码头上叫破阿雅尔名字的纤夫就危险了!”
苏令德说罢,立刻把白芷叫了进来:“白芷,你着人去好好查查支叶城有没有好的宅院,让掌柜的以我爹的名义买下来。”
白芷心领神会:“王妃放心,侯爷心疼王妃,一定给您在支叶城买了宅子。您跟侯爷久不能相见,既然侯爷买了宅子,那总是要住进去,以表深思的。婢子这就去好好地理一理常明带来的房契地契。”
苏令德满意地点头:“快去吧。”
玄时舒听她们主仆二人你来我往地定下了此事,唇角一勾,在黑棋这一面,放下两个马前卒:“不用找,就在放着房契那个箱子的第一张,就有支叶城的宅门。”
苏令德惊讶地看着玄时舒:“诶?”
苏令德也不过惊讶这一句,马上就信了玄时舒的话,催促白芷道:“那你现在就大张旗鼓地去把它找出来,我们这就搬去爹爹买下的宅院。搬嫁妆的人手不够,总不好老是麻烦曹家。而且山匪横行,嫁妆得搬快点。你让赵叔去码头上请人,我看今日站出来扶阿雅尔的那个纤夫就不错。”
白芷领命,立刻就下去办。
没一会儿,院子里就响起了白芷兴奋的声音:“王妃,侯爷给您在支叶城的春叶巷买了一座五进院的大宅!”
苏令德惊愕地看向玄时舒,她可没想到居然是五进院这么大的院子,这找起来可要费不少功夫。
玄时舒一笑,在黑棋一面摆上一个“车”字棋:“你去看了会更喜欢。”
嚯。
苏令德立刻正襟危坐,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呀,爹爹当真疼我~”
她的小尾音一颤,玄时舒听来只觉可爱,眼底也染上了笑意。只是腥甜的感觉不断地往他喉咙口涌,玄时舒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压下口中的腥甜。
苏令德跟白芷配合无间地演完一出戏,转头看向玄时舒,眉眼里藏着小小的得意:“我们今天就住到自己家去。”
玄时舒双手藏于袖中,紧紧地握着轮椅的扶手,闻言缓声一笑:“好啊。咳咳……你去……告诉宁儿吧。”
苏令德深看了他一眼:“也是,宁儿现在估计在阿雅尔的房中,我先去把他带出来,他一定很高兴。”
苏令德风风火火地起身,推门而出。
当阳光被合上的门扉挡在门外,玄时舒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帕子捂着嘴唇,猛地咳嗽起来。
猩红的血立刻染红了素白的帕子。虫蚁啃噬的痛和痒,一并在他的上半身游走,那常人难以忍耐的痛楚,让他本该没有知觉的腿,都产生了颤抖的错觉。
“王爷。”川柏在苏令德走后马上就进了房间,他单膝跪下,极担忧地看着玄时舒。
玄时舒摇了摇头。
川柏明白,这是要他等到苏令德走得足够远,远到不会知道这里的动静,才能去找相太医。
可玄时舒如今承受的痛苦,就连川柏这个旁观者,都看得手攥成拳,青筋暴起。
他还要等多久——
这个念头刚刚在川柏心中产生,门就被倏地推开。
苏令德就站在门口。
“你……”玄时舒蓦地抬头,可他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苏令德向他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