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也开心,往后能在孙同安家瞧见阿姐。
但张诚却很不开心:“芳儿大了,孟辞也是个大小伙,让他教芳儿,不太好吧?”
孙同安没出声,他背着手站在清辞身后,看她写字,并不想理他。倒是孙芳白他一眼,完全不顾念他刚送的糖人的面子,直接呛道:“那你来教我?”
张诚就有些局促:“我,我不会。”
孙芳:“不会那就别出声,安静些,别打扰孟辞写字。这个是‘芳’,我认识了,是我的名字呢!”
清辞又写了一字。
孙芳不认识了,问她:“这是哪个字?”
孙同安也去看,挠挠头,并不认字。清辞朝着卫昭招招手:“你过来。”
卫昭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将手放在水中洗一遍,擦干净才过去:“我也不认识。”他摇摇头。
清辞还在看他,眼神闪着光似的。
卫昭的心又开始砰砰跳,总觉得跟自己有关,有个字在嘴边转了一圈,他又咽下去。盯着阿姐的双唇瞧。
清辞说:“日月昭昭,这个字读昭。是个有很好寓意的字呢。”
孙芳问:“怎么个好法?”
清辞:“明亮灿烂如日月。”
卫昭的眼睫眨啊眨,每眨一下眼里的光就亮一分,直到嘴角也勾起,低声呢喃几句:“这么好呀。”
孙芳不太乐意了,追着孙同安问怎么不给她起个好字。
孙同安不识字,名字都是随便起的,谁家叫了听着好听,便给自家孩子也起。
午饭时,孙同安留清辞在家中吃了顿饭。下午他们走,张诚也跟着走。
孙芳问他:“你怎么不留下?”
张诚往日都会在孙家留几晚上,然后再回城里去。没有像现在这般急着回去的时候。
张诚道:“我也想留下,可你也知道我家里,我兄长去了齐家,家里只剩我一个男丁。那齐家前些年嫁了个女儿,听说是宫里当官的。齐老爷为了讨好他,要在咱们县给建个住所。”
孙芳道:“他建他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张诚苦着脸:“怎么没关系啊,凡是家里的男丁都要去帮忙。我这还是抽空来的,告诉你们一声,最近先别去城里了,过了年等着干完活,我再来。”
孙芳结舌:“......这,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张诚叹口气:“有钱有势就是王法。”
孙芳皱着眉:“那,那你会有事吗?”
张诚:“我能有什么事?我力气大,他们说干什么就干什么,等干完就回家了。我一回家就来找你。”
孙芳心里还是担心张诚,只嘴上不说:“谁稀罕你找我啊。”
张诚就笑了,又嘱咐几句,赶着车离开了。
张诚方才说的齐家,是当地的富户。
因着女儿嫁给了宫中常侍,水涨船高,在远安县的地位,连县长见了都要让三分。
齐家那位姑娘很得常侍喜欢,王常侍隔几日就会带着齐姑娘来远安县。齐老爷为了讨好他,这才提出要为他建一处可供休息的场所,王常侍自然愿意。
起初是县城里的壮年男子,后来花费巨多。齐老爷去找了县长几次,请县长喝了几次酒。
再出来时,便喜笑颜开。
刘家村是最后得到消息的。
最近县里发了告示,要求年满十五的壮年男子服役。没说要服多久,只说要去。
当官的是最得罪不起的。远安县如今的县长,很有一番手段,但凡是被他上过刑的,哭都哭不出来。有许多平民百姓遭殃,可连苦都没处诉,有些家里有钱的,想着去朝廷上诉,还没出远安县,就被弄死了。
如今这告示一出,只让人叫苦连连。
有人听了直叹息:“说得那样好听,我有个侄儿在城里,他可跟我说了,根本不是服役,是那齐家的老爷巴结太监,非要建房子,把咱们叫了去,给他白干!”
“去他娘的,老子才不去。”
“你这是说的什么蠢话,县长的手段你忘了?还有那齐老爷,可都不是咱们能惹的!搞不好,小命都没了......”
“咱们去,就能保住命?他们根本不拿我们当人瞧,去了,还不知过什么样的日子,死了,草席子一卷就扔了。”
“唉,没办法。我们的命,就是贱啊。”
众人连连叹息。
清辞也看见了,她如今已经十六,刚好是年纪。
这些人说得没错,平民百姓在如今,不被当人,只当成畜牲,随意折辱差遣。
说是服役,其实说白了,就是去给齐老爷做事。去了那里,干少了干慢了,都是要打要骂的。
动辄就会出人命。
清辞在乡下这些年,身体比往年要强健些。可再强健,也受不住这般折磨。
她心里有些慌,手指捏着手指,转动了几下。耳边还有人在骂,将她的心思搅得越发乱。
她想到什么,就说:“我记得朝廷说过,若是家中独子,或是腿脚不好的,可以出些钱,来免了劳役。”
“我那年从山上滚下,腿脚虽然没大碍,但干不了粗活。当时交了二十文钱呢,顶我家半年的粮食钱了。”
“钱是挺多,但也好过去送死。”
“咱们辛苦些,大不了去县城打工,总好过没名没分地跑去齐家,到时候死了都没有收尸的!”
“是啊是啊。”
旁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村长叹口气:“上面说了,要是不想服劳役,要交百金呐!”
“百金?!”
“这是要人命啊!”
众人连连叹息。
清辞神色亦郁郁,过了好久,才找回力气,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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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是服役期,清辞一直没跟家里人说,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
清辞坐在院子里,撑着脑袋望天。
卫昭走过来,脸色不太好:“你要去服役?”
清辞微讶:“你怎么知晓的?”
卫昭一听她这话,就知道是真的了,眼圈立马就红,他蹲在地上,抓着清辞的双手:“是孙叔告诉我的,你怎么去?你是我阿姐,你又不是男人,他们说、他们都说去了就会死......”
清辞忙捂住他的嘴,又捏捏他的脸:“谁跟你胡说的?不会死,就是去待几天,很快就回来了。”
卫昭已经不是小孩了,他不信她说的哄人的话:“阿姐你别骗我,我要你说实话,去了,是不是就回不来了?”
清辞叹口气:“能回来,只是要受些苦罢了。”
卫昭一听这话,顿时就受不了了。
阿姐是个姑娘啊,她怎么能去受苦呢?
她往常在家里劈柴种地,他瞧见了都会抢过来,他那日曾看见过阿姐因为掌心磨出的薄茧掉眼泪,她还因为在地里除草时,被虫子咬到吓得快哭了......
阿姐甚至还怕打雷下雨,每到雷雨天,她总会睡到他身边,趁着他没注意牵住他的手。
其实他是醒着的。
他都知道。
卫昭的鼻腔发酸,不多时,眼泪就流出:“阿姐,我不要你受苦,”他啜泣一会儿,忽然顿住:“我娘跟我说过,她把她年轻时的首饰给了你,她说过那些很值钱,阿姐你快拿出来,咱们不去服役了,不就是百金吗,咱们家里也有钱的......”
清辞听他说完,用指腹擦去他眼下的泪珠。
卫昭像是被吓到了,又实在担心她。
他的眼泪止不住,一个劲地往下留,清辞擦了也不管用。不一会儿,那泪珠又滚下。
卫昭干脆抓住清辞的手:“阿姐,你将它们拿出来,不要去服役。”
那是蒋氏留给卫昭的,是个念想。
更何况,里面还有卫昭亲兄长的东西,清辞怎么会给别人呢?
清辞让卫昭坐在木凳上,她蹲在他面前,微仰着头,目光盯着卫昭。
他的眼神被泪水弄得一片朦胧,里面依稀还能瞧见她的影子,被泪珠模糊了。
先前还是小声地哭,现在已经一抽一抽的。
清辞就说:“那是你娘留给你的,不能随便给旁人。更何况,百金是很多的钱,你娘留给你的,并没有那么多。咱们家里也没那么多钱。”
卫昭听到这儿,泪水越发多。他的双唇却抿起,一声儿也不出,眼神黑压压的。他握紧了拳头。
“不去不行吗?”
“当然不行,那是县长发的告示,不听,要受罚的。”
“咱们就只能听吗?”卫昭皱眉,冬日的风带着凉意,从脚底板往上,他只觉得整个人坠入无边深渊。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他有气无处发。
“是啊,咱们这样的人家,只能听从。”
清辞心里也不好受,可她没有办法。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去服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勤快些,别被人抓住把柄。老老实实地,等做完了就回来了。
她这样想的,也这样安慰卫昭。
只他一夜没睡,一直抓着她的手,天亮时,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却还唤“阿姐”。
登时让清辞的心软塌塌的,就算是不为自己,为了卫昭的这份心,她也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翌日天亮,清辞刚起,刘秀云就推门进来,牵着她的手边往外走边说:“我昨夜去村长家打听过了,咱们村在城里落户的,就只那么几家。你只是村长写了证明,只在咱村里奏效,县里没有你名字。”
“村长现在写好了人名往上交,咱家里还有好些猪肉和小米,都拿去给村长,让他把你名字划掉,不用去受那劳什子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