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心病
西耳房里, 大梁的皇长子齐文,看着脸色苍白,两只手包得像个棒槌似的元瑾汐, 说了一句让她始料未及的话。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诶?
元瑾汐不明所以地看向齐文,“大皇子殿下何出此言?”
“我母后自打生了我,就身体一直不太好,后来我调皮掉进水里, 她奋不顾身跳下去救我, 结果染了风寒,病了一整个冬天, 前年的时候,更是一病不起, 就那么去了。”
“我在五岁时,惹到了一处蜂窝, 是一个婢女奋不顾身的把我压在身底下, 结果我只是挨了几下, 她却因为伤重,不治身亡。”
“我在七岁时, 睡觉的房子忽然着火,是一个小太监冲进去把我抱了出来。我没事, 他却因为吸入了太多的烟,烧伤太重,死了。”
“如今我才来找你玩几天,你就被人劫走了, 还差点把命搭上, 有人说我是天生的命硬之人, 谁挨上我,都会倒霉,被我克死。”
“我来就是向你说对不起的,我以后不会再来了,你好好养伤,伤药和银子,我都会让人送来。”
说完,竟转身要走。
元瑾汐赶紧起身拦住,“大皇子殿下,可否听奴婢一言?”结果却是扯动伤口,发出嘶的一声。
齐文赶紧停下脚步,伸手将人扶住,“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到床上去。”
元瑾汐踱回床上,又指了指床边,“殿下若是不嫌弃,就坐在这儿听奴婢慢慢讲。”
“奴婢的母亲,在奴婢五岁时,也是因病去世了。”元瑾汐看向床幔,“那时街坊里有一个婶子,说一个女人若是生了儿子,就会百病全消,一辈子无灾无难;若是生了女儿,便会百病缠身,就算不死,也会受一辈子的罪。我娘之所以会死,就是我这个女儿,给她带去了灾病。”
“奴婢当时万念俱灰,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娘,就想跟着她一块去了,既能偿命,又能赎罪,还能在黄泉路上陪她一程。”
齐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怎么会有人说这样的话?”
元瑾汐的眼睛里不自觉地带上了泪花,“后来我爹知道了,气得他抱起我,抄起棍子,就去找那个婶子问罪。”
“在那之前,奴婢的爹是顶顶好脾气的人,但那一天,全县的人都知道,我爹不好惹。就连那个婶子的男人,也被我爹打得不敢出门。”
“我爹在抱着我打完架后,就对我说,我娘生我时特别高兴,说她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我娘死之前,也是很放不下我,她当时不是怕死,是怕她死了之后,我就没娘了。”
齐文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一年前他的母后在临死时,也曾摸着他的脸说,“可怜我的小经文,以后要没娘了。”
元瑾汐又顿了一会儿,给齐文一点时间,等用余光看到他偷偷擦干了眼泪后,这才又开口道:“殿下要记住一件事,那些说别人命硬害死人的,说生女儿是给母亲带病的,都是不安好心。就该用棍子打一顿。”
“后来,我才知道。那婶子之前看我长得可爱,就想与我娘订娃娃亲。可我娘没同意,就回绝了。她觉得被下了面子,不止恨我娘,连我也一块恨上了。等我娘死后,就故意说那样的话恶心我。”
齐文恨恨地一锤拳头,“这样的人,当真该打。你爹打得对。”又顿了一会儿,“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元瑾汐微笑,情不自禁地用包成棒槌的手,轻抚了下齐文的头,“大皇子殿下宅心仁厚,在府里不过短短十几天,奴婢却一直倍受照顾,心里很是感动。”
“其实我每日里挖空心思陪殿下玩,既有王爷的命令,也有奴婢自己的真心。先前殿下两次遇险,都能有人舍命相救,就足以说明殿下一直深受下人爱戴,又怎会是克人之人呢?”
齐文的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真的?”
“当然是真的。奴婢相信,殿下未来就算不是储君,也必是像颖王殿下一样,是一代贤王。”
能像皇叔一样,一直是齐文的心愿。前朝太子阴险狡诈,还曾追杀过他的父亲、叔叔,因此齐文对太子这个称呼很没好感,偏偏身边人总说,他日后是要成为太子的。仿佛他要是当不太子,就没了意义一样。
如今终于听到有人说就算不当太子,也会是一代贤王,终于让他的脸上露出笑容,“你好好养伤,我要回宫一趟。”
元瑾汐点点头,知道自己的话齐文听进去了。想到皇帝身着一身龙袍,像她爹一样拿着棍子打人的场景,忍不住扬了下嘴角,“殿下真是一点就透。不过,今天的对话,还请殿下保密好么?”
不管是谁,能对皇长子说出“克人”的话,都是元瑾汐惹不起的角色。而且皇宫里会有能足以要人命的蜜蜂,好好的寝殿会着火?
这些事情背后,怕不是都有说话那人的影子。
这种事情发生,皇帝不可能不查,从现在风平浪静来看,想必是查不出来,或者查出来也不能动手罢了。
但无论怎么样,这些事都不是她一个婢女能掺和的。今天说了这么多,更多的是因为齐文勾起了她自己心中的难过之处。
齐文很是老成的点点头,“放心,我不会对人说出去的。我会保护好你。”
听到这句,元瑾汐心里大定。这位大皇子,当真是一点就透。“既如此,奴婢就多谢殿下了。对了,我有礼物送给殿下,就在那个小几下面,殿下不妨去看看。”
齐文循着元瑾汐的手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一个小几,小几下面,是一个比蹴鞠要大一些的球。
“这是新蹴鞠?”
“既是,也不是,殿下不妨举起来,往地上砸一下。”
齐文不明所以,依言照做,却惊讶地发言,这球弹起一人多高。
“这,怎么做到的?以往的蹴鞠,落在地上,能弹起一尺就算不错,这球竟然能弹这么高?”
“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等奴婢伤好再告诉你好不好?”
齐文一时间心痒难耐,既想知道为什么球能弹这么高,又不隐心让元瑾汐强撑着陪自己说话。
毕竟她刚刚受过伤,又说了那么一大段话。
最终他还是抱着球走了出去,球在这里跑不了,他早晚能知道。
倒是父皇会不会拿着棍子去替他打人,有点让人期待。
齐宣又一次忙到深夜才回到后宅,但没有直入主屋,而是先去了西耳房,探望元瑾汐。
石榴正坐在床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看到齐宣走近,刚要出声,就被止住,“你去休息吧。”
“是。”石榴不敢多言,退了出去。
齐宣轻轻地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仍然脸色苍白的元瑾汐,心里充满了愧疚。
通过她,他知道夏兴昌在江州的影响力非同小可,为了迷惑那只老狐狸的目光,他对外营造出了庸王的人设,并把她推到了众人面前。
虽然肯定会有些风言风语,但他有信心会保护好她,会让那些流言都冲自己来,不会让她感受到半分难堪。
但没想到,竟然真有人会对她动手。
如果,真有人把她弄到泗水河……他绝对会把京城和江州闹个天翻地覆。
经过大半夜的思考,他已经冷静下来来,这个劫持事件的目的,明显是要他尽快下江州。
这绝不会是夏兴昌的手笔,而是另有其人。
虽然人还没查到,但可以肯定此人定然是知道皇帝年前给他那一道密令。
当时,若不是因为遇到了元瑾汐,又从元瑾汐那里听到了关于夏兴昌的情报,他很可能在接到命令的当天,就动身出发了。
只是,若不是夏兴昌,又是何人非要他下江州不可呢?
就算是陈家,也应该希望他留在京城才对。
难道说,朝中还有另外一股势力?
虽然受了伤,又喝了药,但已经养成习惯的元瑾汐,还是在鸡叫的第一遍时,就醒了。
只是醒了之后,吓了一跳。
因为在她的床脚,齐宣正抱着胳膊,睡着那里。
元瑾汐一动,齐宣也立刻醒了过来,“醒了?可还痛,要不要喝水,饿不饿,要不要叫郎中?”
一连串问题抛过来,但元瑾汐只想问一句,“王爷,你怎么睡在这儿?”
“没什么,”齐宣伸了个懒腰,“夜里过来看看你,就睡着了。”
“奴婢这点小伤,不值得王爷挂心的,您快回去休息吧。”
看到元瑾汐仍然未缓过来的苍白脸色,齐宣又是一阵心疼,“这一次,是我疏忽。背后之人,显然是冲着我来的,若不是我把你推出去,想来也不会有此无妄之灾。从今天开始……”
“王爷,”元瑾汐赶紧打断齐宣,“能为王爷做事,是奴婢的福分。这一次虽然凶险,但也让幕后之人的意图暴露了出来。”
“可是……”
“如果王爷真的愧疚,不如补偿一下奴婢?”元瑾汐说得小心翼翼地,毕竟主子愧疚是一回事,身为下人,主动要赏又是一回事。
“你说。但凡我能做到。”齐宣答应的痛快,但心里却隐约有一点担心,生怕元瑾汐求的是恢复自由身,放她离开。
“奴婢的爹,虽违反了圣意,但实在是因为当时家乡大水,不得已而离开。奴婢想让王爷帮忙,除了他的劳役,恢复自由身。然后放他回怀安,耕种过日子。”
“这有何难。”齐宣松了一口气,“本王准了就是。”
元瑾汐喜上眉梢,“奴婢多谢王爷。此事王爷不必挂怀,奴婢既受了宠,就该为王爷分忧才是。王爷不是还想带奴婢去江州,到了夏兴昌的地盘,更是半点也马虎不得,这点小伤真的不算什么。”
齐宣想到势在必行的江州之行,心事重重地点点头。
“你再睡会儿,我也回去了,屋外我会派人守候。”
——
正月十七,复印开朝,第一件事,就是将九城兵马司的安平都指挥使,撤了职。
原因只一个,当时那伙亡命徒,离皇长子,可不足十步的距离。
而安平在知道大皇子并不是事后赶来,而是直接就在现场时,也是吓得双腿一软。这幸亏掳走的是婢女,要是掳走的是大皇子本人,他一家,不,三族人的脑袋,都别想要了。
紧接着,后宫之中也发生一件事,四妃之一的陈淑妃,因为忤逆圣意,降位为才人,同时杖责二十。
元瑾汐知道后,偷偷咋舌,没想到皇帝竟然真的动了棍子。
而且这个刑罚真的是狠到家了,四妃之一,不但降了位分,还说打就打。
这件事刚过去没几天,夏兴昌又一次请见皇帝,求旨回京。他身为一方之首脑,已经在京城待了两个月,该回去了。
皇帝自然不会挽留,勉励一番就准他出京。
不过,因为大梁有正月不迁徙的说法,夏兴昌真正动身的日子,是二月初三。
在盛京这个“龙城”过完了二月二龙抬头,夏家一家,终于浩浩荡荡地出发回江州。
这一个月,夏雪鸢因为之前无缘无故打了程雪瑶的缘故,被夏兴昌狠狠地罚了一个月的禁足,差点没憋疯。
尤其上元灯节那天,她本想趁着热闹溜出去,但人还没靠近大门,就被抓了回去,只能在院子里远远地看了烟火。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她虽然被关了禁闭,但她爹也没能把她嫁给老男人当填房。
每每想到这儿,夏雪鸢就不禁得意起来,果然把非颖王不嫁这句话喊出去,有着不可估量的效果。
说不定以后齐宣议亲时,还能想起有一位江州知府的女儿,非他不嫁呢。
夏雪鸢怅然若失地坐在车厢里,透过惟帘看向外面,隐约觉得自己像是话本上写的那样,失恋了。
“夏大人,这就回江州了么?”一个清冷悦耳的声音响起来,夏雪鸢一个激灵——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像齐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