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缴俘虏、兵器,分别安排布置,等忙完这一切,已经是三更已过,接近四更。齐宣又去巡视了一遍驾驶舱,吩咐他们开船,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船的最上层。
在这里,如同在熙和园和梅园里一样,仍然有一抹昏黄的灯光在映照在窗纸之上。
油灯之下,仍然是元瑾汐拄着头,一点一点地在桌上打着瞌睡。
齐宣心里一暖,虽然他每次看到这个场景,都有些心疼她,想让她早些去睡,但是每到这时候,他都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与欣喜。
每天都能看到喜欢的人等着自己,让他再苦再累,都觉得值得。
刚一走进屋子,元瑾汐就醒了过来,“王爷忙完了?饿不饿?这艘船上竟然还有厨房,我做了鱼粥,要不要喝上一碗?”
听她这么一问,齐宣还真就觉得有些饿了,点点头道:“也好。”
“那王爷稍稍歇息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元瑾汐转身离开船舱,去往甲板下的厨房。拎了熬好的鱼粥又走上甲板时,才注意到,船已经行到了河水中央,水面黑黝黝地,没来由地,让人心里一颤。
忽然之间,她心里生出一股不好地预感,这可是泗水河,程雪瑶千方百计想让她和齐宣来的地方。
第一次行在这上面时,她受到刺客的袭击,险些命丧当场。那件事之后,她们由水改陆,又去往平阳,接下来,她的全部心思就都放在哥哥身上,等到来江州时,事情也是一件接着一件,让她无暇细想。
如今她忽然意识到,当初在泗水河上的刺杀,不过是京城那件事的后续。而京城之事的目的,就是为了引齐宣到泗水河。
如今他们兜兜转转又全回到这条河上面,这岂不就是遂了程雪瑶的心愿。
那是不是意味着,这里有什么危险等待着他们?尤其是等待着齐宣?
就在元瑾汐站在甲板上沉思之时,她忽然听到一声哗啪的声音,虽然在黑夜里听得十分清楚,但因为只有一声,又让人怀疑是不是幻觉。
随后,脚下的甲板,又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这种感觉既像是风浪造成的颠簸,但似乎又不那么像。
可再看向四周,甲板上站岗的兵丁神色如常,似乎并没觉得哪里不对。
是她在疑神疑鬼么?
就在她打算上楼时,忽然间又听到了那一声哗啪的声音,以及比刚刚强烈了一些的震动。
不对,这绝对不是正常的风浪!
元瑾汐此时顾不得手里还拎着东西,直接在甲板上寻找起来,但此时月黑风高,那些士兵看起来都一样,她该上哪里找自己认识的严陵或是刘胜呢?
如果贸然喊起来,万一弄错了,造成恐慌怎么办?
就在焦急万分之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元姑娘在找什么?”
是平越!
元瑾汐闻之大喜,转过头对他急急说道:“这船怕是有问题,你现在就去船舱底部看一眼,尤其是那些堆盐的地方,我现在就上去通知王爷。”
“怎么会有问题,我刚刚全都检查过了。”平越对此很有自信,刚一上船他就去了那些堆盐的地方,就怕那里藏着人,夜里出来对齐宣不利。
“那就再去一次!”元瑾汐语气坚决,黑夜之中一双眼睛紧盯平越,透露出十足的坚决。“别忘了,你是栽在我手里的人,就冲这个,你也得去。”
平越被她的眼神震慑到了,反而没有在意她说了什么。义父说过,在执行任务时,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的作用。
如今元瑾汐这么坚决,说不定真有什么被他忽略了的地方。想着无非就是再去检查一下货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无事,事后嘲笑她一下,也算报了当时的一套之仇,若是有事……
那可就是大事。
想到这儿,平越也不敢耽搁,大步走向货舱。
货舱里,仍然是那些盐袋子,但只是简单地一扫,平越就觉得不对。
这盐袋子似乎矮了些?而且,这空气中的湿气,好像比刚才重了一些?
下一瞬,只听得喀嚓一声,似乎是脚下的船板断裂,堆着的盐袋又矮了一寸。
紧接着连同平越所站的地方,船板全都塌陷,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连人带盐袋全都滑入水中。
整个船底,破了一个大洞。
第76章 落水
元瑾汐刚跑到齐宣所在的舱室门口, 就又一次感到船体猛地向上一浮,就好像有什么重物被抛出去了一样。接下来,就是船体在不断地向下学, 而且并没有漂上来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下面情形到底如何,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船出事了,这种沉滞感,与她小时候划船时, 船体漏水的感觉一样。
这个时候元晋安也从屋子里冲出来, 看到女儿后立刻说道:“这船的感觉不对,你去提醒王爷, 我去下面看看。”
“好,爹你要小心啊。”元瑾汐匆匆答应, 也顾不得通报敲门,直接冲进去, “王爷, 这船有问题, 可能会沉。”
“会沉?”齐宣刚刚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你且在这儿等着……不,你跟我来, 我们出去看看。”
若是沉船,留在舱内是非常危险的事,齐宣将她护在身后,这才走出船舱。
刚一出门, 他就察觉出不对, 脚下在船面似乎有些倾斜。而且与河浪的颠簸不同, 这种斜并没有校正过来。
低头望向甲板方面,只见人影匆匆,似乎是有人在慌乱奔走,很快严陵和刘胜从其他方向现身。
“王爷,似乎哪里不对,待属下前去查看一下。”
话音未落,元晋安跑了上来,“快走,船底不知为何破了一个大洞,此时底层已经全淹了,这船随时会沉。”
“那平越呢?”元瑾汐焦急出声。是她让他下去察看有没有问题的,此时不见他的人影,该不会是被自己害死了吧?
“平越?”元晋安一脸茫然,但马上又道:“别管他了,你们赶紧跳船,游得越远越好。不然一会儿这船沉了,会在水里形成旋涡,你们想跑都跑不了。我去通知其他人。”
这个时候,甲板上已经彻底骚乱起来,不断有人大喊:“进水了,船要沉了。”
再往后面跟着的那艘船看去,虽然黑漆漆地,看得不真切,但似乎也发现了问题,同时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进水、船沉一类的话。
而且这船沉的速度极快,就这么会儿功夫,齐宣就已经感觉到船体在明显地倾斜了。
眼见事情已经无可挽回,齐宣对着下面高喊一声:“所有人跳船逃生,会水的带着不会水的,尽可能远离此处。”
然后扭头将元瑾汐往元晋安怀里一推,“元先生带瑾汐先走,小七,跟着元先生。”
“严陵发一枚信号弹把人调回来,刘胜,跟我去找纪南安,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是。”分散在各处的几个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眼看着齐宣带着刘胜去往关押着犯人的后舱,元瑾汐知道自己此时跟上去也是无济于事,反而只能添乱,只好跟着元晋安跑向甲板,她的身后则跟着小七。
此时甲板几乎已经斜得不好站人了,元晋安指了指高处,“从那边跳。”
就在要跳的时候,元瑾汐却突然返身,顺着甲板向下滑,在落进水里之前,将一捆绳子抓在手上。
元晋安无奈,只得闪身过来,跟着女儿在船体倾覆的方向落进水中。小七却是收势不及,已经落进水中。
冷冷的河水瞬间将元瑾汐淹没,这股寒意让她打了寒颤,还呛了一口水。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双腿紧蹬两下,便从水面上露头。
露头之后,赶紧把捆绳子套在肩膀之上,向外游去。
刚游两下,就被元晋安抢过绳子,“我来背着,你专心划水。”
元瑾汐也知道此处危险,不敢与父亲争辩,因为她已经感受到旋涡的吸力了,只能是闷头往外游。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知道父亲为什么那么急,因为这旋涡的吸力好大。仿佛身后有一个怪兽张着血盆大口,正在疯狂的吸气,誓要将他们一口气全都吸回去。
好不容易感觉吸力稍减,已经是累得不行,但扭头一看,只游出了五六丈的距离。
看着那深夜里半沉在水中的船体,元瑾汐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明悟,这就是程雪瑶想要达到的目的,她要让齐宣死。
而这里,就将是齐宣的葬身之地。
“不!”元瑾汐在水里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哪怕他以后会娶别人为妻,而她只会在某个乡间地头劳作终日,她也希望在直起腰看天上的云彩时,能想到齐宣正在京城里或高兴或快乐,或忧愁或烦恼的活着。
只要他活着就好。
“爹!”元瑾汐停住不再游动,踩着水,将他肩膀上的拿过来绳子解下,一头绑在自己的腰上,一头交给元晋安,“你往外游,游得越靠近岸边越好。如果可以再找几个水性好的人帮忙。”
“你要干什么?”元晋安一把攥住绳子,瞪着自己的女儿,“告诉你,不可以乱来。齐宣那么大个人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而且他身边那么多护卫,就算他有危险,也轮不到你去救人。”
这道理元瑾汐何尝不懂,只是她心里的不安此时已经到达了顶点。如果背后之人的手段,仅仅是将船毁掉,借此就想置齐宣于死地,那就未免太托大了些。
那船上,一定还有什么未知的危险等着齐宣,而她也做不到独自逃命、袖手旁观。
“爹,就让女儿任性一次,反正有绳子相连,如果实在不行,你还可以拉我回来。”
说罢,也不等元晋安答应,猛吸一口气,沉住水中,不见踪影。
只有元晋安手中不断减少的绳圈,告诉他女儿的方向。
虽然他此时可以把女儿拉出回来,但想到刚刚离开时那决绝的眼神和那个语气,竟然与兰茉如出一辙。
这辈子,真是被她们母女吃得死死的。
“哼,齐宣你给我等着,就算你是个王爷,要是你因此害死了我女儿,我也和你没完。”元晋安恨得咬牙切齿的,却舍不得骂女儿,只好把气撒在齐宣身上。
却说齐宣此时正在船舱里搜寻纪南安的印章之类的东西,这船因为是往来最常用的运盐船,上面有大量的证据,可以证明纪南安勾结陈霄贩卖私盐。
可眼下船就要沉了,文书一类的,就算能带走,也会被水淹,许多证据会就此被湮灭。此时唯有抢救一些印章之类的东西,才能保留证据,最终将他定罪。
当然纪南安只是个小虾米,他背后的陈霄,以及陈霄背后的陈平王,才是更重要的。
虽然早在京城时,就察觉到陈家那位与夏兴昌有勾结,但具体内容却是无从得知,眼下好不容易抓到证据,绝不可轻易放过。
而且纪南安那句“龙椅爱坐谁坐”,也让他颇为在意,难道说陈平王想谋朝篡位?
正想着,就听到门口传来声音,“王爷,纪南安已经由刘胜带着,跳船泅水去了,我们也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齐宣扭头,正是严陵站在那里,但此时同时,他的后面还有一个穿着黑衣蒙着面的人,正举着刀准备刺下去。
“闪开。”齐宣暴喝一下,随手抓起一块砚台,对着严陵直飞过去。
严陵立刻向下低头一闪,感到砚台擦着头顶飞过,同时向后扫腿,果然踹到了一个人。
但是当他起身拔刀之时,那个黑衣人已经一骨碌爬起,向舱外跑去。严陵立刻追击,这样的人若是不解决掉,任由他藏在暗处,说不定下一个遭重的就是齐宣。
此时,舱室的地面上已经有了积水,开始向小腿处蔓延。此处已是甲板的二层,水能淹到这儿,就意味这船已经有一大半都沉入水中了。
出了舱门,目力所及之处,果然全都是黑乎乎的水面,偶尔露出一些东西。齐宣脱下外衣,将收集到的不怕水的包好,系在身上,纵身跳入水中。
刚一入水,就顿觉不妙,因为水里像是有一种吸力,将他向下拉扯。
没等他浮出水面,心头又掠一种危机感,他想也不想,立刻从靴间掏出藏着的匕首,向前一划。
刀尖传来的触感,是软而韧,应该是划到了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