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欣然或许是心智不全,但感觉确是一等一敏锐的。
“卫叔,下午闲来没事,我做了几样点心,还有用桂花做的银耳汤,您要不要尝尝?”
还未等卫一答话,沈欣然就跳过来,“瑾汐妹子做的糕点可好吃了,卫爷爷你一定要吃。来,我喂你。”
一提到吃,沈欣然的手脚就极其麻利,比如此时明明食盒还在杏花手上拿着,但她已经打开盖子,拈了一块糕点出来。
拈之前,还把手指在衣襟前蹭蹭,表示已经干净了。
卫一倒也配合,张开嘴把糕点吃下,抿了两下,对着蹲在他面前,一脸希翼又带着些许紧张的沈欣然道:“嗯,是挺好吃。”
“我就说嘛。”沈欣然这才放松下来,然后自己也拈了一块,放在嘴里眯着眼睛享受起来。
这个时候,下人终于搬来了小几和椅子,元瑾汐拉着沈欣然坐下,让杏花把糕点一一拿出来摆好,开始介绍起来。
“这个是绿豆糕,是将绿豆用水泡发,去掉外皮后,再磨成粉做出来的。本来没想做这个,但正好厨房里有泡好的绿豆。就做了。”
“这个叫桂花栗子粉糕,是把栗子蒸熟压碎后,混着院里的桂花做的。”
“这个是枣泥山药糕,中间的枣泥,在做之前,我也是小心去过皮的,吃起来不会塞牙。”
“最后这个,叫松仁鸡油卷,与前三个不同,这个是咸口的。卫叔不妨尝尝,看看喜欢哪种,我日后再给您做。”
“都好吃,我都喜欢。”沈欣然嘴里东西满满的,抢着答道。
元瑾汐笑道:“那好,以后不管我做什么,都给你带一份。”
“瑾汐妹妹真好,我以后再也不问你有没有亲嘴儿了,弟弟说,问这个你会害羞的。”
元瑾汐一抚额头,瞬间有把刚刚的话收回来的冲动,她这还不如问呢。
旁边的卫一却是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还称赞道:“我们小欣然真乖。”
“那是当然,弟弟说的话,我一向都听的。”
对于昨天的事,元瑾汐想过一定会受一番调侃,但当时想的最多的就是沈怀瑜和她爹,万没想到,最先给让她想钻地缝的,竟然是沈欣然。
偏偏她还一脸诚恳,用了感谢的语气说出来。
要不是想着还未把此行的目的说出来,元瑾汐真是恨不得立刻逃回自己的小院。
好在这时桃蕊把另一个食盒里的桂花银耳汤端了出来,吸引了沈欣然的注意力,这才解了围。
卫一笑了半天,把每样糕点都吃了一块,又喝了多半碗的汤,这才开口道:“瑾汐姑娘这次来是有目的吧,说吧,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好久没出府了,想约您老出去转转。”
“好啊好啊,我也要去。”一听能出府,沈欣然把要塞进嘴里的点心都放下了,一个劲儿的附和。
卫一慈祥地看了她一眼,笑道:“那好,明儿我们三个人一起出去。”
元瑾汐莞尔,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这是沾了沈欣然的光,不然卫一可能不会陪她出去。
虽然他不陪,也会派人看着她,但有他在,自己总是更安心一些。
“太棒了,我要去告诉弟弟。他好久都没带我出去玩了。”沈欣然一向是想一出是一出,把手里的点心往嘴里一塞,就跑了出去。
元瑾汐看到有婢女跟上,这才扭过头来,又示意杏花桃蕊站远些,“多谢卫叔。”然后压低声音,“东西收到了,我会小心。”
“嗯。”没了沈欣然,卫一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就恢复了那种古井不波的样子。
“还有一事想求卫叔。”
“说。”
“就是……”元瑾汐有些不好意思,看到下人离得都远,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上次小七送错了信,给您的那封,让小七拿回去还给您了,您看给我的那封是不是……”
卫一露出一个高深莫测又有点调皮的笑容,“时机未到,等时机成熟,小王妃自然就会见到。”
“小王妃”这个称呼让元瑾汐的脸又红了一层,直觉告诉她,齐宣一定在信里写了什么肉麻的话,不然卫一不会说出这个词来。
不管怎么说,明天的事情已经商定,她就不再多打扰,和卫一告辞后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却说齐宣在和元晋安、沈怀瑜商谈完之后,只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天刚刚蒙亮时,就带着平越、小七,一路骑马赶回江阳。
这一次他们多带了几匹马,一路狂奔,路上马歇人不歇,终于在傍晚时,赶回江阳。
进城之后,仍然是尽量避人耳目,从侧门回到了梅园。
刚进园不久,就碰到在园里吩咐事情的四海。
“四海,去打听一下,这城里谁会做烤全羊,烧鸡哪家做得最好吃,先一样做一份出来尝尝。”
说罢,人就风风火火地进了书房。
四海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赶忙拉住齐宣身后的小七,“刚我没听错吧,王爷要吃烤全羊还要烧鸡,他不是不爱吃这些么?今儿这是怎么了?”
小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估计是跟元瑾汐有关,而且当时在新安客栈时,元瑾汐烤了一整整一只羊腿,他可是吃得最多。
“四海大哥你去找就是,最好能把人带来,当面烤,咱们也能跟着借借光不是。”说到这儿,小七还咽了下口水。
“得嘞。我这就着人打听去。”
书房里,刘胜正和靠在软垫中的严陵商量事情,看到齐宣进来,立刻起身道:“王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有事?”
“夏雪鸢死了。”
“什么?”齐宣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夏府里谁死,他都不意外,哪怕是夏兴昌突然暴毙,他也只会觉得没能亲手给他定罪,有点遗憾而已。
可是,竟然是夏雪鸢死了。
那样一个天真到以至于觉得世界都得围着她转的人,竟然死了?
“怎么死的,细细说来。”
“是,自从夏府封闭之后,夏家一直都很配合。但就在昨天夜里,夏家说夏雪鸢突发旧病,要求派人出去请郎中。丁大人自然不准,但愿意派人去请。夏家就说务必要请一位李的郎中,因为只有他才会治夏姑娘的旧疾。”
“可那李郎中住得实在偏僻,兵丁们对江阳城又不太了解,等到把人请到时,夏雪鸢已经气绝。夏家认为丁大人故意怠慢,这才让大夫来晚,以至于痛失爱女。此时已经在府门口闹了一整天了。”
“可有验尸?”
“夏兴昌以不想女儿躯体受辱为由,拒绝验尸,只是不断说要见你,还要向朝廷递折子。门口已经有不明真相的百姓跟着一起哭人了。”
“胡闹!走,跟我去看看。严陵守家。”齐宣扫向严陵,他的刀伤很深,虽然这段时间好了些,但脸上还是有些苍白。
严陵刚好起身,听了这话又只得坐下,有些歉然道:“不能给王爷分忧,属下惭愧。”
“伤养好了再说,以后有的事要你去做。”
安慰好了严陵,齐宣带着刘胜走出书房,边走边道:“给平阳发信鸽,问问元瑾汐,夏雪鸢到底有无旧疾。”
“已经发出去了,估摸这会儿应该快到了,若是一切顺利,夜里就能收到回信。”
“干得不错,走吧。”
一路赶到夏府,就看到夏府之人全身素缟地站在门口,王氏更是坐在大门口哭嚎,“我女儿犯了旧疾,你们不让出门,去寻郎中也不尽心,以至于让她年纪轻轻地就去了。我女儿分明就是你们害死的。”
“可你们这些杀人凶手,不但毫无愧色,连下丧之事也要拦着,难道你们要让她烂在这棺材里才开心么?你们还有没有良心,还是不是人?”
语毕嚎啕大哭,夏府众人也是哭声一片。
周围也有百姓哀叹,“人死为大,这死了都不安宁,真是造孽啊。”
这时有人看到齐宣,“钦差来了,王爷来了。”
齐宣走到府门之前,见到大门洞开,影壁墙前面停放着一口棺材,棺木很薄,看上去仓促而简陋。棺木旁边有一个不大的小男孩,一身丧服,哭得尤为伤心。
对于夏雪鸢,齐宣虽无好感,但也没有觉得她有多可恨,更多的,是觉得她就是一个被父母、家世惯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没必要跟她计较。
只是前阵子还活蹦乱跳的人,如今却突然暴毙而亡,不但连口好棺木都没得到,甚至还要被自己的亲父母利用至此,不由让人唏嘘。
“夏兴昌何在?”
有下人上前回话,“我家老爷骤闻恶耗,经受不住打击病倒了。”
王氏看到齐宣来,哭得更是大声,几乎晕厥,全靠下人扶住,才没瘫倒在地。
这个时候,那个抱着棺材哭的小男孩忽然间跑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在齐宣面前,用力的磕了一个头,“求你,让我二姐下葬吧,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她,可她是我二姐啊,她对我很好的。”
小男孩子的双眼早已哭肿,额头因为刚刚那一下狠磕已经微微有些见红,双手抓着齐宣的衣摆不住地哀求。
这时府里有一个女人急急地跑出来,“柏儿,不要胡闹,快回来,到娘亲这里来。”
女人奔过来,先是跪在那里给齐宣磕头,“小儿不懂事,冲撞王爷了,还望王爷赎罪。”说完,就抱起儿子就往回走。
夏其柏抗拒不了母亲,但仍然在哭喊,“求你了,让我二姐下葬吧,她真的很好的。”
这时丁鲁季也走上前来,抱拳道:“请恕卑职无能,以至于出了如此大的事。只是江州习俗,若是未出嫁的女儿死了,视为不吉,应尽快下葬。时间不得超过十二个时辰。这人是夜里子时走的,若是再拖下去……”
他的话没有说完,只是看了看左右围观的百姓。
齐宣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解封吧,不必再围了。”
他封闭夏府,其目的是为了给夏兴昌施压,也为了给陈家施压,逼着他们自己跳出来。
可他万没想到,夏兴昌竟然心狠至此,直接拿女儿当垫脚石,解了这包围。
随着兵丁的撤离,夏府之人也开始组织人抬棺、送葬。
齐宣一直未走,就站在那里看着。
就在棺材走过他的身边时,忽然狂风大起,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地上的泥土灰尘也全都被吹了起来,四周之人都睁不开眼睛,棺木也摇摇欲晃,差一点掉下来。
齐宣心中一动,立刻朗声大喊:“夏雪鸢,你有何冤屈,速速讲来,本王替你昭雪。”
这一嗓子,可把周围众人吓得不清,纷纷抬头看天。
这时候,一大片乌云迅速地吹拂过来,使得原本是夕阳西下的傍晚,瞬间变得阴沉诡异。
“夏雪鸢,你有何冤屈,速速讲来,本王替你昭雪。”
齐宣又喊了一声。
狂风依旧。
就在他准备喊第三声时,就听到有一个幽怨凄惨的声音响起,“我……死的……好……惨呐。”
这声音一出,所有人都勃然变色,几个抬棺的人,更是吓得将棺材扔下,撒腿就跑。
那棺材本就薄,这么一扔,根本受不住力,只得哗啦一声,棺木破裂,一只指甲全黑的手,从碎片中露了出来。
跟在棺材后面的春花秋月指着那只手,尖叫一声,满脸惊恐。
人们的目光纷纷顺着这只手看去,待看清后,也全都发出惊恐的叫声,四散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