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的了人命,救不了人心。
医得了病痛,却难医人心。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被风夹着吹进屋里,寒风如细刀,带来拂不去的寸寸冰凉。
元琼往后退了一步,脚跟踢到了身后的凳子,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凳子上。
朝中大臣都说,徐夙定夺乾坤,手段狠厉,是个没有心的人。甚至连她都这么觉得,一直一直记着那句“权臣无情”。
可是又有谁知道,在经历了屠杀的那个夜晚,他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救下别人。
从来没人对他从轻发落。
包括他自己。
淋不得雨……那两年前呢?
那次出走宫城前,他分明看见他淋着雨从宫中出来。
曲析就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他从来都算准天气,伞不离身,两年前公主离开赵国的那晚,是这么多年来,这位淋得最狠的一次,高烧来回反复,近一月后才见好转。”
他随身携带的药箱不在这间屋中,起身出去前,他又突然站定。
“还有一件事,云雀说应该由那位亲自告诉公主,但既然臣今日已经说了那么多,也不差再多一件了。”
元琼觉得自己三魂六魄已经出走了一半,也不知道再听下去,还能不能留住另一半。
即便如此,她还是说道:“你说。”
“公主曾经怨那位不顾您的性命将您设入局中,但其实……”曲析没再说下去。
这点到为止的话足以点醒元琼。
“难道小云姐那次会在将军府门口,是因为徐夙?”
曲析点了点头,推门而出。
元琼两只手紧紧捏在一起,指甲被捏得泛白。
是啊,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她怎么从来就没想过呢?
什么“权臣无情”,他明明对自己才是最无情的那个。
她走到徐夙的床边,缓缓弯下腰,亲上他冷冰冰的脸。
而后,移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徐夙,本公主考虑好了。你醒来吧,你醒过来我就给你机会,我就陪你回赵国。”
-
这一场雨足足下了小半个月才放晴,徐夙就这么躺了小半个月。
这一日,天格外的亮。
元琼醒得也很早,她梳洗完后便直接来到了徐夙的屋中。
虽然曲析告诉他,这次徐夙的症状比前两次都要好很多,很快就会醒的,但他没有醒过来,她就是放心不下。
元琼坐在徐夙的床边,用手指轻触他的睫毛,自言自语:“本公主都说要和你回赵国了,你怎么还不醒?再不醒我可要反悔了。”
床上的人还是没有要醒转的迹象,她瘪着嘴,有些失落。
刚想收回手时,却忽地被捉住了。
日光透过窗划过他琥珀色的眼睛,那双眼清明非凡,一点都不像刚醒过来的人。
元琼睁大眼:“你什么时候醒的?”
徐夙没答,只是捏了捏她的手腕:“身为赵国公主,怎能出尔反尔。”
元琼一窘,挣了挣手,没挣开。
倒是徐夙瞥了眼她手腕上因为挣扎而落下的红痕,松开了手。
“公主真的考虑好了?”
她微愣,随后肯定地点点头:“身为赵国公主,不能出尔反尔。”
……
这场无厘头的对话就这样结束在元琼潋滟的笑眼中。
半月之后,云雀决定留在晋国,沈斯觉有意为她脱离皇室,去一个青山绿水环绕的地方,远离那些恩怨,只跟着她过两个人的小日子。
不过最后被云雀拦了下来,他以为她是怕他会后悔,还未来得及赌咒发誓,便被云雀敲了个大脑瓜,说是这样的事要做好了万全准备,留好后路,才能长长久久地……
又过半月,别院聚了一堆人。
元琼红着眼睛抱住云雀,把头埋进了她的颈中,带着浓浓的鼻音:“小云姐,我明天就走了,你可不能把我忘记了。”
云雀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眼眶里竟然也有泪光闪过。
“行了,你小云姐肯定不会忘记你的,”魏如晏站在一边,似宽慰似玩笑,“倒是你,赵小好人,别一回去就把我忘了。”
元琼鼻子也有些红,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
说出的话却是:“行,我尽量。”
临别最后一面,魏如晏还是那散漫的样子,他好笑地看着她:“你这人可真没良心,罢了,我今日也不是来找你的。”
元琼当他说笑,笑着回他:“你不找我还能找谁?”
却不想魏如晏抬抬下巴,“找他。”
元琼顺着他的指尖方向看去。
徐夙掀起眼皮,听那位魏国太子对他说道:“徐正卿,走之前,和孤聊聊吧。”
就这样,徐夙被魏如晏神神秘秘地拉走了。
元琼一脸莫名其妙,这两个人向来关系一般,莫不是上次合作了一次还生出什么兄弟情来了?
但若是她看到魏如晏转身后忽然严肃的表情,她便不会这么想了。
-
徐夙被魏如晏拉进最里的一间屋中,两人面对而坐。魏如晏也不急着说话,慢慢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殿下有何事,不妨直说。”徐夙说道。
别院没什么好茶,皇室人都不太爱喝。
魏如晏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才开口:“不知道徐正卿可有听说过一种类似于巫术的上古秘术,可以让人看到对方对自己的态度是喜是恶,看的便是手腕上的线,红色为喜,黑色为恶,白色为常,线越多则程度越深。”
徐夙淡漠的脸上有了一丝异色:“殿下从哪里听说的?”
魏如晏勾了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孤从哪里听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术要——以命换技,以血立契。”
此刻徐夙的眼中也已然寒潭一片。
“殿下还知道些什么?”
“孤知道的你都知道不是吗?”魏如晏反问道,“一个人不可能平白能看见别人手腕上的线,除非另一个人先习得了,然后再次立下血契将此术转给那个人。而将此秘术转给别人之人,等同于自断腕上线,被转之人便看不见他腕上之线。”
徐夙眯起眼,望向魏如晏。
这话无疑于戳穿了一切,眼前这个人看出自己立过两次血契,甚至也看出了小公主能知晓别人好恶。
半晌,他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魏如晏还坐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问道:“你还能活多久?”
徐夙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过身。
立一次血契便能嗜人半生,若立两次血契还能活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
大概两三年,又或者四五年?
不会更久了。
“这种事臣不需要和殿下交代。”他淡淡地说道。
“你的确不需要与孤交代,”魏如晏顿了顿,又说道,“那元琼公主呢?你日后该如何对她交代?”
听到元琼的名字,徐夙背脊一僵。
推门前,他说道:“臣活着一日,便会护她一日。”
门外,小公主背着手在外面来回走着。
雪已化尽,她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听见开门的声音,她抬起头来,笑眼莹莹地望向他。
这一眼,带来了初春的气息。
还有让人想活下去的强烈欲望。
第48章 . 闹鬼(一更) “两个人一起睡一点都不……
魏如晏瞥过门口的两个人, 缓缓收回目光,轻晃手中浊茶。
血契立一次便足以要走半条命,又何况是立过两次的人。
豁出命也罢了, 还不打算告诉对方。
着实有趣。
倒不知道自己以后有没有可能碰上个能让他这样的人。
……
见徐夙出来, 元琼好奇地走上前去:“他和你说什么了?”
徐夙随口说道:“一些魏国以后的打算。”
元琼看着他的样子,却有些不相信。
这种被当成小孩子瞒过什么的感觉很久都没有了。
最近明明她问什么,他都会展开来和她细细说的。
徐夙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遂又不慌不忙地补上:“主要还是关于你该以什么理由回去,魏国太子的意思是公主时隔两年半才回到赵国,恐怕难以和百姓以及晋王交代。若是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倒是可以尽微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