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玦收回了视线,浅啜了一口热茶。
就在这时,雅座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着鸦青直裰的青年快步进了雅座,行色匆匆。
“王爷,”青年对着顾玦抱拳禀道,“属下刚刚收到消息,南阳郡出事了。”
“南阳王暴毙,南阳王世子秦曜不知无踪。据王妃说,秦世子和南阳王发生了争执,失手杀了南阳王,然后畏罪潜逃了。”
云展也知道秦曜与顾玦交好,紧张地看向了顾玦。
顾玦瞳孔微缩,立刻就站起身来,匆匆下了酒楼,吩咐道:“备马,我要去一趟南阳。”
顾玦先回了一趟宸王府,当天就启程出发了,轻装简行,背着皇帝离开了京城。
于是,当五月十二日,楚千尘去元清观时,只有一道灰影在桃林外等着她。
一身灰衣的莫沉瞧着一如往日,整个人如同藏在黑暗中的一个影子,冷冽幽寂,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死寂得没有一点波澜。
可是当楚千尘看到莫沉的那一瞬,心里就隐隐有种感觉:肯定出了什么事。
楚千尘的视线往后移,只见桃林内的凉亭里空荡荡的。
王爷呢?!
楚千尘的肩膀一下子就耷拉了一些。
“楚姑娘,”莫沉动作僵硬地对着楚千尘拱了拱手,“王爷今天来不了了。”
楚千尘:“……”
她面纱后的嘴角也垂了下去,她今天特意提早出门去隆酥记,给王爷买了他喜欢吃的核桃酥。
虽然楚千尘脸上戴着面纱,但是,她的沮丧根本就不是一道薄薄的面纱可以挡得住的。
莫沉一向冷寂的瞳孔泛起一丝几不可见的涟漪。
对于莫沉而言,顾玦是他唯一忠诚的对象,其它的都不在他考虑的范畴。
他就像是一把长刀,一把只有顾玦可以使用的刀。
可是今天,莫沉面对楚千尘时,却有一些局促与忐忑。
他不怕楚千尘,只怕楚千尘生气。
历来,那些在某方面天纵奇才的人多是有几分倨傲,王爷也不例外,莫沉只担心楚千尘觉得王爷不配合她的治疗,以后不肯给王爷医治。
然而,他也不能说顾玦去了哪儿,想了想后,只能简练地又补充了一句:“王爷今天有事,事出突然。”
莫沉不擅言辞,只是这么几句话,对他来说,比他上阵杀敌还要辛苦。
别人不一定知道这点,至少在琥珀听来,莫沉说得话干巴巴的,甚至还有点凶神恶煞,她心里还想着既然宸王不在,她和姑娘可以早些回侯府。
楚千尘却不然。
她前世就认得莫沉,莫沉一向沉默寡言,前世对她说得话最多的一次就是关于云展的事,其他时候莫沉往往是一天也吭不出一个字来。
他今天说的这几句话估计已经是他半个月的分量了。
楚千尘当然不可能生顾玦的气,心里只是不放心:王爷不是那种会随便爽约的人,肯定是有更加重要的事,重要得他顾不上自己的身体。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楚千尘一边想着,一边把刚买的核桃酥分了一盒给莫沉,“我多买了一盒核桃酥,你试试。”
莫沉本来没想收,可是目光落在纸盒上的隆酥记标记时,不由怔了怔,下意识就接过了。
京城叫得上名号的点心铺子说少不少,说多那也就这么几家,这位楚姑娘每次买的点心都恰好是王爷常去的那几家。
这到底是单纯的巧合,还是……
他是不是想多了?莫沉看着手里的那盒核桃酥。
楚千尘微微蹙眉,不由懊恼自己考虑得不够周全。她应该做些药丸,这样就算王爷有要事吃不了汤药,也不会有影响。
莫沉再抬眼看向楚千尘时,就见她蹙眉的样子,以为她心有不快,小心翼翼地又道:“王爷的药停几天可有什么妨碍?”
楚千尘眸色微凝。
顾玦的药当然是不能停的,否则又要前功尽弃,他又要再喝上几个疗程,自己才能为他开膛取出他体内的那个隐患。
楚千尘沉吟了一下,拍板道:“后天辰初你在清茗茶楼等我,我给你送一瓶药丸来,你……你们想办法给王爷送去。”
闻言,莫沉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才算彻底放下了,暗叹医者仁心。
既然决定要做药丸,楚千尘就没久留,立刻带着琥珀告辞了。
绷得好似一张弓的琥珀如释重负。
每一次面对莫沉,她就觉得怎么怎么不自在,就像……就像是面对着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
楚千尘离开元清观后,就去了济世堂买草药。
对于济世堂的伙计而言,楚千尘那自是贵宾中的贵宾,与她们相熟的施姓伙计立刻就把手头的活交给了另一个余姓伙计,热情地帮楚千尘优先抓起药来。
楚千尘去了一旁的窗边坐着等。
琥珀也不跟济世堂客气,自己去给楚千尘泡茶。
茶才刚上,就听一个尖细的男声自大门方向传来:“给我两瓶紫雪丹。”
来人的声音中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
楚千尘不由就寻声望了一眼。
来买药的是一个着宝蓝织金锦袍的中年男子,白面无须,衣着、配饰华贵,下巴傲然地微微扬起。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毕恭毕敬的青衣随从。
余姓伙计笑呵呵地对那中年男子道:“这位老爷,紫雪丹是有货,一瓶紫雪丹里有二十颗呢,一瓶就够吃了。”
伙计好意地提醒对方,但那青衣随从却是尖声道:“让你拿两瓶就两瓶!”他这句话就差是说,爷有的是银子。
余姓伙计在济世堂做事,来医馆的人鱼龙混杂,什么人没见过。闻言,他也不在意,赶紧去取了两瓶紫雪丹过来。
着蓝袍的中年男子拿起其中一瓶紫雪丹,打开盖子,倒了两颗紫雪丹出来,看了看,又闻了闻。
他左看右闻,除了这紫雪丹颜色紫了点,又做成了丸状,气味闻着与紫雪散差不多。
“你们这紫雪丹是不是真这么好?”中年男子尖声问道,眉头皱了皱,神态与口吻透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青衣随从狐假虎威地接口道:“要是把人给吃坏了,你们可担待不起!!”
对于这种类似的质疑,济世堂的伙计也早就见怪,余姓伙计丝毫不恼,笑眯眯地昂了昂下巴,自得地说道:“两位爷,这紫雪丹是药,用以清热解毒,镇痉熄风,开窍定惊,当然不能乱吃。不如把病人带来我们济世堂,让大夫先诊脉辨证。只要对症,肯定药到病除。”
“我们家的紫雪丹那可是改进过的,效果远超别家的紫雪散,供不应求。”
“老爷您要是不信,尽管去打听好了,或者,老爷先去别家试了再来。”
伙计自信满满,一副“你迟早还是会回来”的样子。
中年男子把紫雪丹看了又看,犹豫再三。
他哪里还需要再打听,早就提前打听过了,才来的济世堂。
中年男子最终还是问道:“这两瓶多少钱?”
他一边说,一边把紫雪丹藏到了袖袋中,心道:小主子病了三天了,太医会诊都没用,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只能先买两瓶回去,让太医看看也好。
青衣随从付了银子后,两人就走了。
这时,施姓伙计也包好了楚千尘的药材,交给了琥珀。
楚千尘走出济世堂的时候,转头多看了那中年男子一眼,然后才往松鹤街的方向走去。
此刻临近正午,日头正盛,初夏的阳光暖洋洋地倾泻了下来。
琥珀忍不住道:“姑娘,在医馆当差可真是受气,也亏得余小哥他们脾气好。”
这要是她,怕是要撂下一句:你爱买不买!
琥珀自觉见过的贵人也不少了,就是尊贵如宸王殿下也没方才那人这般用下巴看人的,让她不由想到了四个字:狗仗人势。
楚千尘淡淡地一笑,“他应该是宫里的内侍。”
她的凤眸中闪着如无数碎宝石般的璀璨光辉。
琥珀:“……”
琥珀脚下差点一个趔趄,再联想二皇子身边服侍的小内侍,顿觉恍然大悟。
与此同时,疑惑爬上心头:宫里可是有太医的,太医院那么多太医,这内侍为什么要特意出宫来买姑娘的药?
楚千尘没再说话,在前方的拐角处拐了弯,心里想的是,紫雪丹是治疗窍闭神昏证的开窍剂,可以治疗阳毒、痧症、风热犯肺、麻疹、惊风症等热症。
不过,济世堂的紫雪丹是靠治疗小儿急惊风打出去的名声,以致伺候来求紫雪丹的病患也多是类似的病症。
那么,那个生病的孩子会是谁呢?!
到底是哪位小皇子或者小公主?
楚千尘猜对了一半,那个买紫雪丹的中年男子确实是宫里的内侍,而且还是东宫的大太监。
只不过病的人不是皇子公主,而是太子的嫡长子,今年才三岁的皇长孙。
自从皇长孙病了后,东宫里的气氛就一直十分压抑,空气好似凝结一样沉甸甸的,氛围沉寂而又阴暗。
皇长孙病了整整三天了,本来以为只是小病没大碍,由擅儿科的廉太医开了药,结果一天一夜都没好,后来太医们一起会诊,又开了药,还是没好,病情还越来越重。
还是廉太医提起了京城里的济世堂新出了一种紫雪丹,效果比常用的紫雪散好,所以太子顾南谨就做主吩咐太监杜公公去济世堂买药。
杜公公把紫雪丹呈给顾南谨后,顾南谨就吩咐小内侍交给几个太医去研究。
廉太医等几位太医各自取了一颗紫雪丹,各展神通地研究起来。
杜公公继续禀道:“殿下,奴才在济世堂附近打听了一下,这些天,紫雪丹救治了不少得了惊风症的小儿,昨天还有一个发了几天高烧的女童,眼看着进气多、出气少的,人就要没了,吃了紫雪丹后,就活了。”
说句实话,杜公公至今对紫雪丹是否有这么神奇有所怀疑。
毕竟,皇长孙是太子唯一的孩子,又是嫡子,皇帝现在就这一个皇孙,万万不能出事。
一旁的那些太医也听到杜公公的这番话,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有人赞赏,有人若有所思,也有人不以为然,比如王太医。
王太医一听说济世堂,心里就来气。
三月里,大将军明西扬因为吐血症请他过府诊治,他给开了方子,可谁想明西扬只吃了他一帖药,就转投了济世堂那个所谓的神医,后来更是去太医院砸场子,口口声声说他是庸医,让他在太医院丢尽了颜面。其他太医都说他连个民间的江湖郎中都不如!
王太医真是有理也说不清,明明是自己开的方子对症了,但因为起效慢,明西扬才把功劳算在了那个什么神医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