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臣中不乏一些精明的老狐狸,听出了蹊跷,三三两两地交换着眼神。
然而,皇帝一听到顾玦的名字就犯浑,心火又开始灼烧了,就像是烧红的丹炉似的。
他最讨厌别人夸顾玦。
皇帝眼眸阴鸷,心里越发觉得昊人不识相,他们这分明是在骑驴找马,他都把嫡出的三公主许给昊国太子了,这昊人竟然还想把昊国公主嫁给顾玦。
皇帝的心口已经不止是灼痛了,还有那种被人折辱、背叛的义愤。
皇帝嘲讽地说道:“安达曼郡王,我大齐是礼仪之邦,郡王要是再这般吹捧九皇弟,他恐怕都不好下场与小辈们争锋了!”
今天还只是冬猎第一天,白天的狩猎已经让宸王府的人出尽风头,如果顾玦参加夜猎,那岂不是要让宸王府把风头都给占了!
皇帝暗暗咬牙,不禁想起了从前。
自顾玦十岁时,每次随先帝出行狩猎,都是顾玦获胜,到后来,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干脆就留守京城,免得被人在背后议论他不如顾玦。
从前,他只能避顾玦的锋芒,可现在他是皇帝,主导权在他手上。
安达曼来回打量着皇帝和顾玦,眸中闪过一抹古怪的光芒,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宸王顾玦是大齐的一员干将,有他在,就足以震慑四方。
如果宸王真的有伤在身,无论大齐皇帝是否与宸王不和,他不是都应该对外瞒着宸王的伤势吗?!可是大齐皇帝一开始就直白地把宸王抱恙的事挂在了嘴上。
这明显不合理!
安达曼越想越觉得这其中别有蹊跷,眯了眯眼,笑笑道:“这夜猎若是少了宸王殿下,岂不是失色不少?”
眼看着皇帝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太子顾南谨适时地出声道:“父皇,吉时快到了。儿臣看今晚的夜色正适合夜猎。”
此刻的夜空中,月明星稀,那皎洁冷冽的月光柔和地洒在山林间。
如同太子所言,这的确是一个适合夜猎的夜晚。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说了一句不能耽误吉时,就转身上了高高的猎台。
那些准备参加夜猎的武将与公子们已经聚集在了周围,一个个都是全副武装,配好了骏马、大弓、刀剑等等。
皇帝的目光俯视着下方这些跃跃欲试的男儿,心情依旧不太好,因此说话的语气也是不冷不热:“大齐男儿血性方刚,自当习武强身,报效国家,今夜就是各位一展身手的时候。夜猎的魁首,朕有重赏!”
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后,皇帝就宣布夜猎正式开始了。
那些武将与公子们齐呼万岁,喊声如雷。
紧接着,他们就纷纷上马,马鞭一挥,策马进了猎场,冲在最前方的多是那些未及弱冠的少年郎,一个个鲜衣怒马,争先恐后。
相比之下,顾玦就显得气定神闲。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他摸了摸楚千尘的头发说:“等我回来。”
楚千尘乖乖地点头,目送顾玦骑着绝影远去的背影。
她身旁的红马枫露发出温和的嘶鸣声,似乎也很想追上去。
楚千尘安抚地摸了摸枫露修长的脖颈,用只有她与它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下次吧。”
她有些懊恼地看着自己的细胳膊、小细腿,琢磨着:等回京后,干脆也让王爷把她送去玄甲军练练。
第275章 敬茶(一更)
很快,顾玦和绝影的背影就被夜色所吞没,只听得那渐渐远去的马蹄声随风传来。
前方的山林笼罩在皎洁的月色中,那层层叠叠的参天大树在这冬日的夜晚晦暗不明,恍如一幅浓墨绘就的水墨画,清冷,幽静,阴郁,而又危险。
相比之下,猎宫广场上则是一片热闹的景象,一堆堆篝火熊熊燃烧着,人头攒动。
楚千尘一手揣着袖炉,一手牵着红马去了旁边的一个竹棚中,红马浑身的皮毛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这一人一马所经之处吸引了不少打量的目光。
冬日的夜晚寒风刺骨,猎台附近的这些竹棚里全都挂起了一盏盏宫灯,还安置好了炭火盆以及挡风的屏风。
不止是楚千尘,其他人也都纷纷来到这片竹棚中坐下,包括皇帝、皇后、公主等女眷们、几个南昊使臣,以及一些年长的宗室勋贵。
众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喝茶,吃点心,语笑喧阗,与远方的那幽寂的山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热一冷。
一动一静。
楚千尘独自坐在西北角的一个竹棚里,她的周围空荡荡的,仿佛被人排挤在外似的。
其他人的目光不时地投向她。
对此,楚千尘全不在意。
她随意地扫视了周围一圈,在右前方看到了一道眼熟的倩影,外披石榴红斗篷的沈菀正与顺王妃、常宁郡主她们说话。
郑院判黄昏时就去过一趟云想斋了,也给顾之颜诊了脉,那份脉案第一时间就递到了楚千尘这里,说是顾之颜风邪入体,发热倦怠,脉象浮缓。
从脉案看,顾之颜应该没有大碍。
楚千尘收回了目光,慢慢地以茶盖拂去茶汤上的浮沫,悠然饮茶。
当楚千尘喝完一盅茶后,着一身铁锈色褙子的单嬷嬷走了过来,得体地行了礼,道:“王妃,皇后娘娘请王妃过去坐坐。”
单嬷嬷顺手指了个方向。
皇后所在的竹棚就在最前方,在皇帝的右侧,帝后所处的两个竹棚自然最为宽敞,也最为舒适,样样不缺。
此刻,皇后的周围围了不少女眷,楚千尘随意地扫了一眼,就看到不少熟面孔,比如太子妃、礼亲王妃、睿亲王妃、静乐长公主……还有袁之彤等等。
楚千尘起了身,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衣袖,目光慢悠悠地从皇后望向旁边竹棚中的皇帝,再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左看去。
皇帝另一侧的竹棚中,以安达曼郡王为首的几个昊国使臣正坐在里面,二皇子顾南昭与安达曼寒暄了几句后,就回去找皇帝复命。
楚千尘眸光一闪,淡淡地对单嬷嬷说道:“请嬷嬷带路。”
单嬷嬷惊讶地怔了怔。
她本来以为楚千尘不会去,正在琢磨着要怎么劝,结果,楚千尘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王妃请。”单嬷嬷喜出望外,笑容中透着几分释然。
楚千尘留下了她的马,只带着琥珀一起去了皇后那边,举手投足之间,优雅端庄,又引来一道道或打量或揣测的视线。
皇后一看到她,雍容的面庞上就绽出可亲的笑容,道:“九弟妹,快坐下吧。”
“这山野之间夜晚的天气冷,小心冻着了。”
皇后体贴地吩咐人又多加了一道屏风给楚千尘挡风。
楚千尘谢了皇后赐座,就坐了下来,目光再次朝安达曼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见安达曼正与另一个南昊使臣附耳说着话。
这个视角不错。楚千尘对于现在的座位十分满意,感觉一下子从“天各一方”变成了“近在咫尺”。
皇后见楚千尘眉眼含笑,觉得这应该是她在向自己示出善意,心中就又多了几分从容。
“九弟妹,”皇后笑吟吟地与楚千尘搭话,“你是第一次跟九皇弟来冬猎,还没见识过夜猎吧?”
楚千尘点了下头。
皇后接着道:“夜猎是危险,不过九皇弟肯定不在话下。”
“九皇弟自小就骑射俱佳,先帝在时,每每出行秋狝冬狩,九皇弟都会随行。但凡有狩猎比赛,九皇弟但凡进了猎场,就必是魁首。”
“本宫还记得有一年冬猎,一头黑熊不慎进入猎场,黑熊被流矢射伤发了狂,差点要了几个勋贵子弟的命,还是九皇弟闻讯而来,混乱之中,一箭就射中了那头黑熊的眼睛。”
旁边的睿亲王妃也想了起来,笑着点头附和道:“我也记得这件事。宸王的箭术实在不凡,这百步穿杨应该也不过如此,当时若非宸王及时赶到,怕是要折进去好几条人命。”
“那一次倒是便宜了我们,记得当时先帝分赏那头黑熊,我和我家王爷还分到了一个熊掌呢。”
这些是楚千尘不知道的事。
她专心致志地听着,眉眼之间的笑意浓了三分,眸光盈盈,心情自然而然地变得愉悦起来。
她最喜欢听王爷的往事了,也曾听很多人说过王爷年少时的事,比如太后,比如秦曜,比如程林华……每一件都被她牢牢地铭记在记忆中,反复地回味过。
睿亲王妃似乎是看出了皇后有意与楚千尘搭话,便顺着这个话题又提起了顾玦十五岁最后一次随先帝参加秋猎的事。
末了,她感慨了一句:“我记得宸王就是在那次秋猎后向先帝请命去了北地……”回忆起往昔,睿亲王妃、礼亲王妃等人都有些唏嘘。
彼时,谁都觉得九皇子顾玦不知天高地厚,谁又何曾想到当年的少年郎真的实现了他在先帝跟前发下的誓言。
“……”楚千尘小脸微垂,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光风霁月、意气风发的少年,含笑立于阳光之下。
只是,少年的面庞因为背光而显得有些模糊。
不知为何,这一刻,在欣喜之余,她的心中竟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惋惜。
如果……如果她早出生几年的话,是不是也能亲眼看到年少时的王爷是怎般的鲜衣怒马,英姿飒爽。
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
最重要的是现在。
现在她可以陪在王爷身边。
她已经很幸运了。
楚千尘弯着唇,喝了口清香四溢的普洱茶。
睿亲王妃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干咳了两声,也垂眸去喝茶,朝皇后那边望了一眼。
皇后有些心不在焉,倒是没在意睿亲王妃提起北地。
她想着时机差不多了,笑容满面地转了话锋:“说来九皇弟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如今他成家立业,有九弟妹你照顾他,本宫也宽心了不少。”
“九弟妹,你年纪小,遇上什么事,别怕,尽管与本宫说好了,本宫给你做主。”
“下午你和之彤之间出了点误会是不是?”皇后一脸关切地问道。
“误会?”楚千尘抬起头来,微挑眉头,分出大半的心神还在看着安达曼那边,看到一个南昊人进了竹棚,不知道在和安达曼说些什么。
她能看到的是安达曼的脸色不太好看,朝皇帝那边看了看。
皇后没注意楚千尘的异状,她的目光朝袁之彤的方向看了过去,微微地叹了口气,“之彤这丫头,本宫是知道的,知书达理,心思单纯,说话也直爽,怕是九弟妹对她有所误会。”
“因为下午的事,之彤她一直很内疚,自责,食不下咽的,连晚膳也没吃几口,惦记着说要给九弟妹你赔个不是。”
皇后亲昵地对着袁之彤招了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