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玦先是一怔,随即注意到她脸颊泛着浅浅的红晕,勾唇一笑,笑容旖旎。
“我来弹下一段,你看仔细了。”顾玦抬起了另一只手,左右抚弦。
又是一阵悦耳的声音流淌出来,在空气中回旋,萦绕……
屋子里点起了一盏盏琉璃宫灯,而窗外的天色则渐渐地暗了下来,月明星稀。
庭院中,银色的月华如霜雪般倾泻而下,几株红梅随风摇曳,积雪扑簌簌地落下,气氛静谧恬静,让人有种岁月静好、云淡风轻的悠然。
坐在顾玦怀中的楚千尘起初还认真地看着他的手指,渐渐地,视线忍不住就顺着他的手指上移。
抚弦时,他宽大的衣袖微微下滑,露出一段白皙清瘦而又结实的手腕,越发衬得他修长的手指有一种举重若轻的优雅,赏心悦目。
楚千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小臂好一会儿……等到指腹下感受到那温暖的触感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神使鬼差地捏了他的手臂一下。
“铮!”
顾玦的胳膊微微一颤,箜篌上的一根弦断开了。
箜篌声也戛然而止。
屋子里霎时就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静中。
楚千尘:“……”
顾玦:“……”
顾玦眼神微妙地看着楚千尘那只不安分的右手。
楚千尘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刚才的那一瞬,她忽然就想碰碰他,亲近亲近他。
她原本只是有些热的脸上变得火辣辣的,好多年都没尝到这种名为害羞的感觉。
在一种莫名的情绪下,她脑子一热,像是嫌弃,又像是撒娇地脱口道:“你太瘦了!”
没错,王爷太瘦了,她得再把王爷喂得胖一点才行。
楚千尘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玦,好像一只犯了错的猫儿似的用一双无辜的猫眼看着两脚兽。
反正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表面上镇定自若,其实心如擂鼓,怦怦乱跳。
顾玦失笑,笑意荡漾。
他的回应是,同样抬手在她白皙柔腻的胳膊上也轻轻地掐了一下,正色道:“你也太瘦了。”
“……”楚千尘脸上还没消下去的热意霎时变得更汹涌了。
就在这时,惊风恰好从正殿进了这间暖阁,他在外面时就听到了楚千尘说顾玦太瘦的那句,深以为然。
王爷总是三餐不继,自己说再多,王爷也不停,现在可好了,有王妃管着王爷了。
这大概就叫做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惊风想着,脚下的步履就变得轻快极了,走到了距离那箜篌三步远的地方,抱拳禀道:“王爷,安达曼郡王从重明宫离开了,听说,他的脸色比去时看着还要糟糕。”
“皇上的心情也不太好,安达曼郡王离开后,又在重明宫的御书房里砸了不少东西,后来还把太子殿下宣了过去,把太子骂了一通。”
皇帝这火暴脾气啊!楚千尘这下也顾不上那断弦的箜篌了,注意力被惊风说的这件事吸引了过去,琢磨着:皇帝这是丹毒快攻心了吧!
皇帝从前还是太子时,就信道,只不过那时候顾忌先帝,最多去道观上上香,听听经,可自他登基后,就肆无忌惮了。
玄净道长也不是第一个被皇帝所宠信的道士,这些年,皇帝为了追求长生,丹药可没少吃。
但丹药中含有朱砂,多少是会有丹毒的。
上一世,皇帝在世的最后几年,就因为丹毒攻心,脾气越发喜怒无常,把大齐在短短几年内就弄得千疮百孔,分崩离析。
她与秦曜之所以能成事,一半靠他们自己,另一半却是皇帝自己作死。
现在看来,皇帝身上已经多少有了一点上一世的苗头了。
对于楚千尘来说,皇帝丹毒攻不攻心的,压根不关她的事,反正这种皇帝还是早死早超生得好,也省得给王爷添麻烦。
楚千尘默默地盯着惊风,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兴致勃勃。
惊风被她看得头皮发麻,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终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当时,御书房里只留了倪公公,所以不知道皇上和太子具体说了什么……对了,到现在太子还跪在御书房里没出来。”
惊风实在是说不出来了。
本来,这么点小事等于没什么进展,惊风根本不会跑来禀王爷,是因为王爷说,王妃想知道进展,让他事无巨细地来禀,惊风这才又跑了这一趟。
惊风求助地看着顾玦,那眼神似乎在说,王爷,您好歹说一句啊。
顾玦淡声说了一句“下去吧”,惊风如释重负,一溜烟地跑了,生怕被楚千尘叫住似的。
琥珀默默地转过头,窃笑了一下,又转回来,若无其事地垂手而立。
楚千尘有些失望,本来还指望能听到更多进展的。
顾玦拉着她的手起了身,摸摸她的头道:“去用膳吧……我们太瘦了。”
这箜篌的弦断了,今天肯定是不能再弹了。
楚千尘:“……”
琥珀:“……”
当夜,两人早早地就歇下了。
次日一大早,她是被一阵呜咽的号角声吵醒的。
茫然地眨了眨眼后,她才意识到今天是圣驾启程回京的日子了。
现在不是前世,她也不是在军营里。
楚千尘盯着上方天水青的纱帐,在心里告诉自己,然后又合上眼。
今天皇帝会在猎台那边举办祭祀,在祭祀仪式后,圣驾就会在吉时起驾。
楚千尘没参加祭祀仪式,美美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与顾玦在未时出现在了猎宫广场的队伍中,这时,其他府邸的车马也都已经聚集在那里,一眼望去,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来了猎宫这九天,楚千尘玩得十分开心。
她尝试了很多前世没做过的事,更重要的是,她与他在一起。
坐在朱轮车的楚千尘信手挑开了窗帘一角,朝那连绵起伏的山林远眺过去。
覆盖在皑皑白雪下的山林清冷幽静,与京城的热闹繁华迥然不同。
想着这些天的回忆,楚千尘弯唇笑了。
她望着马车外的风景,而顾玦正专注地看着她。
看着她明亮的眼眸,看着她娇艳的笑靥,看着她豁达的神情。
只是这么看着她,顾玦就觉得自己的心一片明朗。
他知道他的小丫头从来不是一个甘愿被束缚的人,她并不喜欢京城那片四四方方的天空下,她像是雏鹰,展望着更辽阔的天空,更广袤的大地。
所以——
顾玦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他还要更加努力努力才行。
他要拼出一条路来,带着他的小丫头去北地,去那更广阔的天地。
她会高兴的!
顾玦眸光柔和,一如他唇畔的微笑。
楚千尘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转过头时,撞进他如春风般和煦的目光里,下意识地冲他笑。
她的笑又娇又美,宛如枝头的繁华瞬间绽放,又似那春光乍现。
“以后我再带你来。”顾玦轻声许诺道。
“嗯。”楚千尘笑得更欢快了。
她知道王爷从不轻易许诺,既然许下诺言,他就一定会带她来……她也会为之努力的。
楚千尘对着他抬起了小手。
顾玦也抬手。
“啪!”
大掌与小手彼此相击,击掌为誓。
与此同时,马车外面传来了內侍蓄意拔高的声音:“起驾回京!”
于是,一行车队就开始慢腾腾地上路了,从皇帝的龙辇到最后的禁军离开行宫,又花费了足足半个多时辰。
虽然前两天下过雪,但是禁军的先发部队已经提前清扫了路上的积雪,这一路,车队所经之处全都顺畅无阻。
来的时候,皇帝慢慢悠悠,可回京的这一路,皇帝倒是一改来时的作风,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赶回京去。
但是,无论皇帝的心再急,圣驾出行自有祖制与规矩要遵循,一个个步骤、一道道礼仪实在繁琐至极,也不是说简化就能简化的,毕竟皇帝又不是回京奔丧,所以车队的速度也还是快不到哪里去。
对楚千尘来说,只要没有防碍到王爷休息,就好,她反正只跟着车队上路,该干嘛就干嘛。
来时,他们费了足足五天,回时只用了三天。
京城那边早就得了消息,满朝文武都聚集在西城门外迎接皇帝的銮驾,不少平民百姓也来附近围观圣驾,场面极为隆重。
“恭迎圣驾回京,万岁万万岁!”
当众臣齐呼万岁时,喊声震天,群臣皆是俯身作揖行礼,那些百姓又是下跪,又是行礼,全都不敢轻易抬头瞻仰圣颜。
如果是平时,这种场面必会让皇帝觉得意气风发,有种君临天下的高高在上。
可是现在皇帝却是心不在焉,他一眼就看到了群臣中的锦衣卫指挥使陆思骥,对着倪公公吩咐了一声,倪公公就去把陆思骥招上了龙辇。
只有极少数的人注意到了这一幕,大多数的人就是盲目地跟随圣驾进城,只想快点回府。
车队慢慢地进城,金碧辉煌的龙辇一如既往地驶在最前方。
龙辇内的空间远比普通的马车要更宽敞,陆思骥单膝跪在里面,不敢抬头看皇帝。
气氛压抑。
皇帝的第一句话就是不悦的质问:
“陆思骥,你有没有命人去伏击那几个被劫走的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