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其他人都像是哑巴似的,一言不发。
安达曼怒气冲冲,转身欲走,却感觉到袖口一紧,转头对上了身后兰格那双深邃的眼睛。
兰格动了动嘴,无声地以昊语说了一个字:弓。
安达曼读懂了兰格的唇语,瞳孔一缩。
他的脑子里浮现了那把新型弓的样子,于是,滔天的怒火与恨意都被浇熄,他急速地冷静了下来,思考着现在的局面。
不错,他这趟来齐的其中一个目的是来谈联姻的,但是现在,两国联姻的价值远远比不上楚千凰提供的那张弓。
那天在碧泽园见识了那张弓的威力后,他让人满京城地打探了一番,却没有一家铺子说有人来打造过这种弓。后来,他又想到了楚千凰会不会是将弓拆开来,分部件来打造,又让人再去打听,却依然没有结果。
他们已经把京城一带的会制弓的铺子都打探了,连周边几个最近的小镇都去过,一无所获。
这若是在大昊,安达曼完全可以调拨更多的人手扩大区域,他就不信他会查不到蛛丝马迹,偏偏他们在大齐的京城。
这件事陷入僵局。
知道那种新型弓的制法的人只有楚千凰了。
以大齐皇帝的性格,就算现在他同意让三公主与大昊联姻,三公主的价值也已经大打折扣,可以说,楚千凰的价值远远地高于三公主。
安达曼僵直地站立在那里。
在场的大部分齐人本来都以为安达曼会像之前在保和殿那样拂袖而去,却不想,安达曼像是突然又改变了主意,竟是不走了。
不少女眷都是暗暗咋舌,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实在是太过离奇,恐怕连戏本子都不敢这么编的。
安达曼的手一时握拳,一时放开,思绪飞转,眸中闪着混乱复杂的光芒,最后凝结成一点。
“陛下,”在漫长的沉寂后,安达曼再次开口问道,“那陪嫁的媵妾呢?”
此言一出,水阁中的众人皆是讶然,也包括太子顾南谨。
听安达曼这句话的话外之音竟像是要妥协了?!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而袁之彤的一颗心已经起起伏伏了好几回了,此刻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
在皇帝来看,这是昊人对自己服软了。
一瞬间,皇帝心中畅快不已,觉得自己在这场两国的博弈之间大获全胜,可谓一力降十会。
皇帝勉强压下快要翘起的嘴角,一副成竹在胸的从容,道:“‘公主’出嫁,自然是有媵妾的。”
区区两个滕妾而已,皇帝也没放在心上。
安达曼指了指被他丢在桌上的婚书,以一种足以让在场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婚书上得写上媵妾的名字才行,也免得过两天陛下又突然‘不舍’了。”
他嗤笑地撇了下嘴,话中难掩讽刺之意。
两人目光碰撞之处,火花四射,又在进行着一场明里暗里的对决,双方各怀心思,各有所图,各有算计。
安达曼没提楚千凰的名字,但是就算他不提,皇帝也知道他是为了楚千凰。
皇帝的心中虽然对他们非要楚千凰当媵妾很是膈应,但左右不过是一个媵妾而已,顾玦也只配拿出这点筹码,而自己随便封的一个“义女”都能成为南昊的太子妃。
皇帝的心中升起一种微妙的快感,他是皇帝,顾玦不过是亲王,永远都只能被自己压一筹。
想着自己今天彻底破坏了太后的“谋划”,把太后看上的人选送去了南昊,皇帝的心情更好了。相比之下,楚千凰产生的那一丝不快,实在是微不足道。
皇帝略略一想,就一口答应了:“好,就依郡王之见。”
安达曼就又坐了回去,两人算是达成了一致。
众人其实依旧是满腹疑问,有的人甚至开始怀疑皇帝是不是抓住了南昊人什么痛脚,才会突然这么强势地改变了联姻的人选,而南昊人居然还认了。
这其中显然是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部分女眷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宫回府,与自家老爷说道说道了。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礼部左侍郎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拟好了新的婚书,把当初说定的两个滕妾的人选也写进了婚书里,然后交由皇帝过目。
婚书一式两份,在皇帝点头好,礼部左侍郎才放心地把另一份婚事交给安达曼。
安达曼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似乎怕这封婚书中有什么陷阱似的,十分谨慎,他的这种谨慎在皇帝的眼里就变成了一种挑衅。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皇帝暗暗地咬牙。
皇帝与安达曼虽然没有恶言相向,彼此之间却是一直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好像一言不合,双方就要刀剑相向似的,这种氛围也难免影响到了周围其他人,大部分的女眷都觉得呼吸不太顺畅。
安达曼确认了婚书后,他与皇帝就在众人的见证下,纷纷盖上了各自的印玺。
新娘子此去南昊千里迢迢,路上会耗费近一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所以婚期将会由昊国那边择吉日,皇帝与安达曼现在只是定下了袁之彤出嫁的日子。
整个过程中,安达曼甚至没有问一下皇帝的义女安兴公主是何人。
坐在三公主身边的袁之彤已经完全懵了。
她像是失去了色彩般,神情木然地坐在那里,浑身上下都灰蒙蒙的。
第312章 正嫡
袁之彤心知,自己虽然被皇帝册封了公主,嫁去昊国又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好似飞上枝头变了凤凰,但是,哪怕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昊国是被皇帝逼着“娶”自己的。
现任的昊帝乌诃度罗乃是篡位之人,袁之彤已经给三公主做了两个多月的伴读,或多或少地也听到过一些旁人关于这位昊帝的评价。
有人说他雄才大略,刚果善断,如宸王顾玦一般用兵擅以少击众,开阖如神。
有人说他性情暴戾,刚愎自用,好大喜功。
无论是哪个评价,都可以看得出这位新晋的昊帝绝对不会是一个任人左右的人。
这么一个心狠手辣、唯我独尊的帝君,她嫁过去,对方能够容得下她这么个太子妃吗?!
袁之彤简直不敢想下去,等她嫁去南昊以后,能在南昊的宫廷里活多久,会不会在婚礼之前,她就因为水土不服而暴毙了?!
届时,他们大齐的皇帝总不会为了区区一个义女去质问昊帝吧?
最多也就是大齐再嫁一个“公主”去南昊而已。
至于她,没人会在意她到底是怎么香消玉殒的,更没人会为她讨一个公道……
袁之彤的心头一阵一阵的发寒,从骨髓里渗出一股如万年寒冰般的冷意,明明水阁中放着一个个银霜炭盆,温暖如春,她却冷得手脚麻木,好似被冻僵似的。
皇帝的心情很好,龙颜大悦地让人把婚书收了起来,对倪公公吩咐道:“时辰差不多了,可以开宴了。”
一阵婉转悦耳的丝竹声响起,几个轻纱飘飘、无惧寒意的舞伎与几个上菜的宫女分别从水阁的两道门进来,各司其职,跳舞的跳舞,上菜的上菜。
眨眼间,水阁内就热闹了起来,歌舞升平。
但在场的宾客中,谁也没什么心情看歌舞,用膳也是食不知味的,大部分人都是精神飘忽。
宴到一半的时候,安达曼就托辞离开了,皇帝也毫不在乎,反而心情甚好,多喝了好几杯酒水,喝得脸上有几分醺然的醉意。
除了皇帝外,大概也唯有安乐和楚千尘的心情也很好。
安乐只是单纯地高兴自己不用嫁了,大快朵颐,比平常多吃了一倍。
楚千尘单纯是为了看戏,庆幸自己来了水阁,没错过这出戏的结尾。
真棒!
这出戏可比刚刚看的那什么《湘妃扇》有趣多了。
可惜了,没瓜子。
楚千尘觉得回去就让琥珀给她准备一碟子瓜子与松仁,她可以说给王爷听时,把瓜子补上。
楚千尘想回王府了,于是也没动几筷子,倒是安乐不时告诉她,哪个好吃,哪个不好吃,如果是不好的菜,她还要补上一句,比如云庭阁的酒酿清蒸鸭子要比这好吃多了,比如香茗楼的玫瑰清露更香醇……
安乐举了好几个例子,楚千尘听着发现她所言甚是,默默地把一些她不知道的招牌菜给记了下来,决定哪天可以带王爷去吃。
收获颇丰的楚千尘在席宴散后,心情颇好。
出宫的路上,她是跟礼亲王妃婆媳俩一起走的,她们走得慢,走着走着,周围就空荡荡的,没几个人了。
礼亲王妃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了头,楚千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静乐就跟在她们的身后几丈外。
静乐仿若受惊的小兽似的停下了脚步。
“静乐。”礼亲王妃对着静乐招了下手,静乐的目光游移了一下,似在迟疑。
楚千尘莞尔一笑。
她一笑,静乐也跟着笑了,然后就走上前来,走到了楚千尘的另一侧。
礼亲王妃想起之前静乐与楚千尘一起在暖亭那边的那一幕,有些了然,又有些意外地笑了笑,看得出来静乐很喜欢楚千尘。
她们又继续往宫门方向走去,礼亲王妃忍不住叹了两句:“今天真是……什么跟什么啊。”
皇后做事荒唐,皇帝做事同样荒唐任性。
要不是担心隔墙有耳,礼亲王妃连这大不敬的话都差点要出口,皇帝与皇后简直是一个锅配一个盖。
静乐约莫也知道礼亲王妃在说什么,静默不语。
这时候,沉默就等于认同。
礼亲王妃一边走,一边看着楚千尘,笑道:“你啊,是个命好的。太后很喜欢你。”
以楚千尘的出身,本来配不起宸王,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明白,可是殷太后很喜欢楚千尘这个儿媳,这种喜欢不是浮于表面的,今天太后分明是在给楚千尘撑腰。
礼亲王妃看得明明白白,她也喜欢楚千尘,所以由衷地为这丫头感到高兴。有太后站在楚千尘这边,皇后想要算计楚千尘就没那么容易。
她也觉得。静乐静静地频频点头,在她看,如果是楚千尘的话,谁都会喜欢她的。
楚千尘大言不惭地应了:“嗯,我也觉得我命好。”
她两世都能遇上王爷,命能不好吗?!
礼亲王妃被楚千尘逗笑,楚千尘则被点头如小鸡啄米的静乐逗笑了。
她们的笑声在这空旷的宫廷犹如清风一般,吹走了冬日的阴沉。
眼看宫门就在前方,人多嘴杂的,她们也就不再说话了。
宫门外停着好些马车,皆是华贵无比,楚千尘却是一眼望见了其中一辆黑漆平顶马车。
那辆马车不是她来时坐的那辆朱轮车,是楚千尘自己专门为顾玦打造的马车,所以她一看就知道是顾玦来接她了。
楚千尘赶紧和礼亲王妃婆媳、还有静乐道别,又从江沅的荷包里摸出了两包她做的糖果,一包给礼亲王妃,一包给静乐,就像一只愉快的小麻雀似的朝那辆飞了过去。
看着楚千尘那愉悦的背影,礼亲王妃心中一动,浮现一个念头:难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