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太后笑了笑,挥挥手道:“你们去忙吧,不用管我,我去歇个午觉。”
在太后来看,这是家,不是在宫里,都是自家人,不用拘束。
顾玦也没有跟自己的母亲客气,笑道:“娘,那您先歇着,也别睡太久了,免得晚上睡不着。今晚,我们过来陪您用晚膳。”
殷太后更高兴了,连声道好。
楚千尘就跟着顾玦一起离开了怡安堂,往外院方向走去。
两人一路缓步,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快到外书房的时候,楚千尘才突然问道:“王爷,你说,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我娘?”
曾经,楚千尘想过告诉沈氏的,犹豫斟酌之后,终究没有忍心说出口,她觉得说了也于事无补,徒增沈氏的烦扰,还不如不说。
但是现在的情况又有些不同了……
楚千尘在心里默念着之前觉慧大师说的话:“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因果循环。”
从白云寺出来的一路上,她把这十二个字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咀嚼了很多遍,感觉觉慧大师这句话似乎在暗示着,真正的楚千凰还是有可能回来的。
那么,她是不是应该告诉沈氏呢?
想着,楚千尘的脑海中浮现沈氏那张失望、难过的面庞……
楚千尘的心很乱,像是有一只小虫子在她心口翻来覆去地打滚、闹腾。
平日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人,楚千尘都是气定神闲,从容自若,可是当事情关乎到她最亲近的亲人,她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没办法冷静、理性地思考,生怕沈氏会伤心。
顾玦停下了脚步,侧身将她抱了起来。
他把头凑在她耳畔,轻声道:“不急,等去调查的人回来再说。”
楚千尘闭上了眼睛,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让他身上那种淡淡的沉香味萦绕在她鼻尖,享受着被他拥抱的温柔。
沈氏也抱过她,同样是充满了怜惜与疼爱,可是被王爷这样抱着的感觉与母亲的拥抱不同,难以言表,温暖,坚实,有力,让她觉得安全、安定,心头眉梢似乎都是甜的。
一呼一吸之间,她的心就静了下来。
别人说一千句、一万句也没用,而顾玦只要说一句就够了。
楚千尘放松地抬臂环住了他的腰身,轻轻地“嗯”了一声,脸颊在他的肩头好似奶猫似的眷恋地蹭了蹭。
王爷说得对,现在就算她告诉娘也没什么用,还是别节外生枝地娘乱了心神。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得劝她与楚令霄赶紧和离才好,其它的事都是其次。
“乖。”顾玦俯首又在她的发顶亲了一下,那浓密长翘的眼睫下,乌黑的瞳孔中掠过一道流光。
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自头顶蔓延全身,楚千尘的身子渐渐地软了下去,依偎在他怀里,娇娇软软的。
两人在庭院里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才在迎春花的花雨中,跨入了外书房的院子中。
惊风已经在廊下伸长脖子等了好一会儿了,见主子来了,就奉上了刚刚收到的那封飞鸽传书。
顾玦拆了信,看了看后,就把它交给了楚千尘。
这封飞鸽传书果然是来自乌诃迦楼,信中说,他们刚进了豫州地界,不日即将抵达大江,一切顺利。
从日期看,这封信是前天寄出的,此时乌诃迦楼已经抵达齐昊边界,距离渡江的码头也不过五六里路而已。
江边的夜晚尤其清冷,江风吹到附近的镇子里,犹带寒意,二月的夜晚不像春日,好似还在晚冬似的,清凉如霜。
夜晚的长荆镇空旷幽静,黑漆漆的一片,一眼望去,甚至看不到一盏灯,这就宛如一个没有活人的死城一样。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死亡般的沉寂。
“进来吧。”
温润的男音落下后,房门就被人推开,少年清莱走了进来,脚步轻巧,无声无息。
纵然房间里没点灯,清莱的步履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目光准确地望向了窗边的青年。
一袭白色法衣的乌诃迦楼就坐在窗边,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口洒了进来,洒在他雪白的法衣上,衬得他的气质越发出尘。
乌诃迦楼一手慢慢地捻动持珠,眼眸微垂,英俊清朗的侧脸平静如月下的湖水般。
清莱行了礼后,恭敬地禀道:“公子,安达曼他们已经到了十五里外的归平镇。”
乌诃迦楼低低地应了一声,透过窗户朝北边的天空望去,漆黑的夜空中,银月皎洁如玉。
他们与安达曼一行人同时从京城出发,一开始他们尾随在对方身后,直到快到豫州才开始加速,赶到了安达曼他们的前方。
安达曼的队伍中女眷,走得本来就不快,而乌诃迦楼这一行人轻装简行,快马加鞭地赶了一天一夜路,就先行一步,赶在安达曼的前头抵达了这长荆镇。
这个镇子对乌诃迦楼和清莱他们来说,都很熟悉,去岁顾玦护送他回昊国的时候,他们就是在这个小镇子上遭到了乌诃度罗的伏击,那之后,他们一路被追杀。
再之后,天翻地覆。
现在这个镇子和当初完全不一样了,没有一点人气,当初那些伏击的昊人也早就不在这里了。
昨日,乌诃迦楼他们抵达后,先花了点时间,把镇子里一些散乱的尸骸安葬了,尘归尘,土归土。
之后,他们就等在了这里,盯着安达曼他们的到来。
清莱又道:“公子,他们打算明早继续启程,算算时间,明天下午申时到酉时之间就该到这里了。”
说话间,窗外飞过两只黑鸟,扑楞着翅膀,“嘎嘎”叫着,散发出一种不详的气息。
鸟儿似乎拥有一种比人类要敏锐的直觉,不安地到处乱飞,“嘎嘎”、“呱呱”地叫着。
抱琴被吵得睡不着,起夜时,听到躺在榻上的楚千凰正在含糊地呓语着。
“姑娘。”抱琴猜测楚千凰应该是做噩梦了,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她的胳膊,试图唤醒她。
然而,犹在噩梦中的楚千凰充耳不闻。
她的额角沁出了薄汗,鬓发凌乱地散在瓷枕上,身子在薄被下微微地扭动着,似在挣扎,似在逃跑,犹如困兽般。
楚千凰确实是在做噩梦。
梦里,楚千凰和楚千尘的身世之谜在去岁三月就揭开了,楚千凰从此跌落尘埃,楚千尘夺走了原本属于楚千凰的一切,嫡女的身份,嫡母的疼爱,嫁妆乃至及笄礼……
梦里,曾经开朗的她从此变得沉默寡言,与常宁郡主等闺中密友也是渐行渐远。
梦里,太夫人跟她说,她还是她最疼爱的大孙女。
梦里,姜姨娘痛哭流涕地抱着她,抽泣着说道:“凰姐儿,姨娘对不起你,同是楚家的女儿,你明明比你二妹妹更出色,偏偏不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就只能天生低人一等……”
而她告诉姜姨娘:“姨娘,怨天尤人只是徒增烦扰,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
梦里还发生了很多事,楚千凰过得很不如意。
最后,一把尖锐的匕首从黑暗中朝她刺了过来,匕首的刀刃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嘎!”
楚千凰猛然睁开了眼,抱着被子从榻上坐起,气息紊乱粗重。
她的眼神中闪闪烁烁,似乎受到了惊吓般,甚至没注意到榻边的抱琴。
抱琴见她被魇着了,赶紧给她抚胸,柔声道:“姑娘,只是梦,您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奴婢去给您倒杯温水。”
抱琴倒了杯水过来,送到楚千凰手里,楚千凰手指微颤地捧着茶杯,一口气就把茶水灌了进去,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着。
她觉得胸口似乎被刚才那把匕首刺中似的,好痛,剜心般的痛,真实得仿佛那是她亲身体验似的。
不仅胸口痛,头也痛,两边的太阳穴一阵阵的抽痛,似有人在她脑子里反复地捶打着。
她的心很乱。
楚千凰把空茶杯交还给抱琴,抱琴小声地问道:“姑娘,您还要再喝一杯水吗?”
楚千凰摇了摇头,示意抱琴回去睡,她自己也又躺了回去。
抱琴给她掖了掖被角,见她阖眼,就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抱琴一走,楚千凰就睁开了眼,眼眸幽深幽深的。
她的胸口还是很痛,头也是,仿佛要被人从内撕成两半似的,又像是被人勒住了咽喉似的喘不过气来。
下半夜,楚千凰睡意全无,再也没能入睡。她反反复复地想着梦里的最后一幕,思考着梦里那个杀了原主的人到底是谁。
她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就看到一只握着匕首的手朝她袭来……对了,那肯定是一只女人的手,洁白无瑕,手指纤纤,指甲上染着淡色的蔻丹。
这还是楚千凰第一次做这个梦。
从前的梦里,楚千凰的人生最“辉煌”的一幕大概就是她的身世被揭穿的时候,之后她出场的镜头越来越少,偶尔她的名字也会出现在别人的嘴里。
对此,楚千凰也是无奈。
毕竟原主只是一个炮灰,这是属于乌诃迦楼的故事。
楚千凰辗转反侧,直到天亮,黎明的鸡鸣声嘹亮地从远处传来,打破了沉寂。
一夜过去,楚千凰的心更乱了。
“姑娘,您醒了吗?”抱琴端着一个铜盆进来了,“早膳已经送来了,奴婢先伺候您起身吧。”
楚千凰的精神不太好,但还是起了身,毕竟今天他们还要继续赶路。
抱琴一边伺候楚千凰着衣、梳洗,一边告诉她今天的早膳有什么。
楚千凰虽然是以公主媵妾的身份陪嫁,但是她与另一个媵妾都不需要到袁之彤跟前去伺候,她们怎么说也是贵女,不是奴婢。
甚至安达曼郡王还特意遣了昊国的一个侍女专门伺候她,对方还传了安达曼的话,告诉她,要是身子不适,千万别勉强。
从京城南下的这一路上,楚千凰并不觉得辛苦,她的待遇比袁之彤这个皇帝义女要好多了,昊人们都事事以她为先,连带抱琴这个婢女也受了几分优待,心里对自家主子更加佩服了。
抱琴给楚千凰梳好头发后,看着铜镜中的楚千凰,关切地又道:“姑娘,您下半夜没睡好吧?是不是有心事……”
抱琴还以为楚千凰是因为马上要到异国他乡,所以惶恐不安,才会做噩梦。
楚千凰淡淡地笑了笑:“我没事。”
楚千凰想了半夜,也想通了,就算不知道是梦里杀她的是谁,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反正,她马上要到昊国了,除非那个人跑去昊国杀她,否则她已经逃过了这个死劫。
她改变了楚千凰必死的命运,对她来说,这还只是第一步而已,她的人生还长着呢。
抱琴松了口气,又道:“对了,姑娘,方才奴婢让人给安达曼郡王传了话,说您昨夜没睡好,那边说,待会儿就给您送一杯药茶过来,让您吃了早膳后就用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