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若是他真想起来了,见了我的字还要为难你和阿尤。你就和他说,要是不听话,就禁止他到江南来找我,如果要来,没带上阿尤和你,我是不会见的,也不会理他,哼!】
阿七想起这句话,不禁莞尔。
【不过,他大概这辈子都想不起来吧】
【所以你和阿尤,也不用太担心他会生气。】
赶走阿七后,迎着午间暖阳,任穹弋伸了个懒腰,想着那小公子的面容。
明明也不是顶好的美人,偏生他一见就欢喜,一见、就想带回家藏着。
真是奇了怪了。
任穹弋脸上带笑,重新打坐调戏。
待过几天他修养好了,问问那小公子想不想回家,顺带着那小公子一起去京城转转。那小公子一看就是哪个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多半是阿尤那妮子拐回来的。
任穹弋倒从未往柳家那块想,毕竟在他认知里,柳家那宝贝疙瘩是任务物品,按照千信阁的规矩阿七应该把他单独关了一间屋子,不可能到处溜达。
阿七接到任穹弋的命令后很快便收拾好了,他向来是牵一匹马就能立刻走,然而这次涉及柳晓晓,便准备得久了些。
阿七弄了辆简易马车,苗疆也弄不来更多了,打算到下个大城再换更好的。
柳晓晓、阿尤和阿七三人站在寨子门口,阿尤拉着柳晓晓的手依依不舍。
晓晓,你以后一定要来苗疆找我玩,别忘了我。阿尤哽咽着道,若是不认得路,找千信阁的带路就是,到时你就亮这块牌子。
阿尤摸出一块木牌,上面刻了个信字,木牌乍一看平平无奇,但摸上去后便发现尽管被贴身放置,牌身却仍旧触感温凉。
好。柳晓晓回答,把牌子郑重收进怀里。
阿尤这才勉强笑了。
阿尤送了自己东西,柳晓晓也想留个信物,若阿尤来了中原,也可来找自己。
然而自己从江南出来这么久,身上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直挂在脖子上那块忘记是谁送的勾玉。
但这肯定不行,柳随风看见不把阿尤仍出门就不错了,因此也只是告知了阿尤江南柳宅的位置,把发带解下,系在阿尤手上。
目送柳晓晓登上马车,马儿缓缓跑动起来,阿尤忍不住随着马车跑了两步。
晓晓,一定要来找我呀!
柳晓晓探出身子朝她挥手。
土路颠簸崎岖,匆忙弄出的马车在路上被颠得嘎吱作响。
公子暂且忍忍,待过几天再换辆马车。坐在外面赶马的阿七说道。
柳晓晓倒是无所谓,我不是什么娇贵人,你只管自己方便就好。
阿七先以为是柳晓晓说来宽慰自己,后才发现他是真接受良好,便加快速度。
待任穹弋终于恢复,顺着寨子挨家挨户找了一圈,却并未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时,柳晓晓早已出了苗疆地界。
任穹弋只一想,便明白过来。
你早就知道了,却不告诉我!任穹弋一拳砸到身边墙上,墙壁瞬间龟裂,蛛网般的裂痕漫延至整面墙壁。
阿尤有点发憷,但仍旧梗着脖子。
师兄你要是有时间朝我发火,不如快些去追。说不定,还能在路上追到晓晓。
任穹弋心底不痛快,却忽然见到阿尤手腕上那条发带。他是见过的,在那人发间。
阿尤这段时间的反常态度,以及河边那句【你摔坏了脑子,我不和你一般计较】。
为什么自己一见他就欢喜?
任穹弋终于确信,自己曾是见过那人的,只是自己忘了而已。
可那人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是气自己忘了他?怕自己对他态度冷漠?亦或是,心底的欢喜都是单相思,他早就想离开自己?
任穹弋眼底发涩,甩袖大跨步离开,你和阿七,待我把他追回来,再商议如何处置。
一直绷紧身子的阿尤终于松了口气,扯起嘴角。
待晓晓回来,你还能动我一根手指算我输。
第47章 归乡(三)
越过两座南疆的边陲小城, 阿七便带着人走上了宽敞平坦的官道,顺带还换了辆跑得快的马车。
本来不该走的这样快,但离开两年, 大大小小苦都吃了一遍, 曾风吹日晒过, 也曾离死差半步过。
此刻身边再没有和自己有过多牵扯的男人, 天高海阔,水越山青, 阳光落在手背留下亲昵的温暖, 恰是两年前离家的时节。
柳晓晓归家心切,不停催着阿七快些。
要回家啦山间回荡着他轻快的声音, 惊起几只飞鸟。
他孑然一身, 从江南带出来的东西一样不剩, 身着粗布麻衣,那娇养出来的小脸上却是一派轻快的神色。
可苦了阿七,想着他被柳晓晓抛弃的主子。
柳晓晓这坏东西, 吃了苦,终于想念那江南柔柔的春景, 以及那和他同姓的男人。
他们赶路不怎么在客栈歇脚,是以待在苗疆的任穹弋连发十七道飞鹰令都没在路上把人拦住,只能期望能把人在京城拦下, 别送进柳家开的票庄子里。
而他自己也是骑着马, 往京城方向赶。
如果没有任穹弋忽然受伤,打算一劳永逸解决骝燕公主这个□□的话, 柳晓晓该是被阿七直接送往江南的。
然而任穹弋打算去京城找骝燕公主麻烦,加之柳家在京城的票庄是除开在江南外最大的一家。
阿七这人任穹弋用得顺手,便让人带着一起去京城了。
毕竟只要有柳家商铺, 在哪儿把柳晓晓这个货卸下来都一样。
选在京城,不过是那儿千信阁的势力比较大,方便要个高价罢了。
任穹弋也只是听说江南柳家那位找这小祖宗找得要疯魔了,却也只是听说,他要是了解再多一点便能明白,哪儿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只要他能把柳晓晓完完整整还给柳随风,别说万两黄金,便是让柳随风把整个身家都奉上,他都会毫不犹豫。
噢,也不尽然。柳狐狸可能会藏点首饰,后面等柳晓晓回去当了,免得小祖宗过苦日子。
只是现在任穹弋反悔了,他唯一庆幸的就是还没通知柳随风,还留了点余地。
柳晓晓也无所谓自己在哪儿被放下,只要是柳家铺子都行。
将入京城地界时,阿七把早就准备好的面纱拿出来给柳晓晓。
这些年为了找柳晓晓,他的画像几乎传遍了每座有商贾往来的城,更遑论是天子脚下的京城了。
每个垂涎于高额赏银的人,早已把柳晓晓的相记得滚瓜烂熟,为了避免引起冲突,不得不让柳晓晓戴上这遮面的东西。
而阿七自然也做了番乔庄打扮,普通车夫模样,加上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那种。
因此他们完美和接到任穹弋飞鹰令的千信阁的人错开了,甚至阿七在望见好几个衣服纹饰带有千信阁纹样的人时,还在心里默默想阁主这次的动静也太大了。
还差几条街到柳家票庄,一辆门帘一角绣有红莲纹样的马车忽然与他们擦肩而过。
阿七神色一凛,普通人哪儿会注意马车帘子上的纹样,更何况是那指甲盖大小的绣花。
然阿七却是明白这里面门路的,先朝皇帝驾崩,留下的几双儿女都被新帝发配了,皇家兄弟情最是淡薄。
加之新帝未有儿女,因此前朝公主也不能大张旗鼓用以前的排场,只得在车帘边绣一朵小红莲,官宦子弟见了自会避讳。
京城里留下的公主不多,为了不碍新帝的眼也不敢常走动,这次遇见了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公子您先在这儿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回!阿七探头进来交代完这句,便把马车靠边一停,人迅速消失在街角。
也不怕柳晓晓跑了,也就是仗着有柳晓晓本人亲笔信这块免死金牌,任穹弋不敢对他怎样。
柳晓晓拿着阿七给他的千信阁令牌,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马车外人来人往,人潮鼎沸,柳晓晓一开始还忍得住,但没过多久就破了功。
他还没见过京城什么样呢!
只要注意面纱别掉了,别让别人看见自己,就不会有事的。
柳晓晓把车帘小心翼翼掀开一条缝。
这是京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上通天子府,下达慈恩寺,街宽能容十来辆他坐的马车并排走,来来往往摊贩吆喝声不绝于耳,哪儿会有人注意这街拐角的马车?
柳晓晓见状,胆子也大了,把车帘掀开些能探个脑袋出去的程度。
诶!糖葫芦给我来一串!要糖衣厚的!
馋嘴猫一手按着窗,一手探身朝隔壁蹲着卖糖葫芦的小贩扔过去几枚从阿七身上摸来的铜板。
好嘞!
小贩正低头数铜板,街上行人目不斜视,忽然一阵风拂过,吹起柳晓晓脸上的面纱。
他急忙回手按住,却也晚了几秒,好在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然而心跳还是急促起来,接过小贩递过来的糖葫芦,心神不宁地缩回马车里,把帘子严严实实捂上。
而街对面卖宣纸的铺子里,一穿着皇宫内侍服模样的男子隐在屋檐下的阴影里,一错不错地盯着那紧闭的车帘。
第48章 归乡(四)
精细着点, 可别把这小主子碰着了。
迷迷蒙蒙间似乎听见有一道女声在说话,而后便有几人低低应了声。
柳晓晓感觉自己被抬着放进软软的床上,想睁开眼睛, 却抵不住那绵绵困意, 只想着阿七若是看见空荡荡的马车该着急了。
他那半截没吃完的糖葫芦落在车厢里, 一眼就能看出自己是被掳走的, 好歹是不会被认为是自己偷跑,信誉算是保住了。
柳晓晓胡乱想着, 很快又抵不住药效, 睡了过去。
见人总算被安顿好,那方才说话的女子示意下人们都退下, 只留下她与那穿着内侍冠服的男子。
两人缓步走出卧房, 两名佩刀侍卫见两人出来, 便利落地关上门,守在这院落左右。
四下清幽,只能听见流水滴落竹筒的脆响, 有如珠落玉盘。青石板路两旁栽满四季常青的竹林,偶尔也能看见一两株应季的桃李争芳。
廊檐上的篆刻笔走龙蛇, 一墙外便是天子脚下,不难想象这别苑的主人该是怎样的名公贵卿。
明郎,我这次帮你, 是看在多年情分。女子边走边道, 只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也只能明哲保身。
身穿内侍服的男子闻言一笑, 我明白的。
你肯帮我这次,我已感激不尽,怎会奢求更多?只希望若是我错了, 不要连累害你丢了这总管之职。
见好友面色憔悴,女子转而问道:屋内那小公子有何特殊,当真能救令尊免于牢狱之灾?
听见好友这样问,那本该烂在肚子里的秘密,事到如今,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这事过后,如若自己没死,左右是要带着父亲远离这京城是非之地。
这秘密他憋了太久,如今有人愿意一起分担,着实让他心里轻松不少。
而他相信,好友会和他一起把这秘密一直带进坟墓。
你可知为何天子继位后,一直未有纳妃,后位空悬?甚至没有丝毫充盈后宫的打算,几位阁老几次上谏,提议选秀,也被陛下打发了回去。
这女子绣眉轻撇,想必是陛下专于励精图治,觉得还不到时候。虽有坊间传言说是陛下心有所属,但传言毕竟是传言
那是真的。还未等她说完,便被一旁的男子打断。
什!
他对上女子瞪大的双眼,定定重复道:那是真的。
宫内所有内侍都知道,天子有间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侍候的书房。采买来的最好的纸张和最名贵的笔墨,都被供于这里。
但在固定的时间,会有专门的内侍等在那间书房门外,由天子亲手交与一堆封好的画卷,吩咐拿去烧掉。但烧的时候不允许拆开,谁若看了,就挖了谁的眼。
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天子无伤大雅的怪癖,想来只是不想让人看到画废的画。
他还记得那天是个大风天,他推开炉室的门想拿些炭火时,一张未被烧完的画的一角被穿门而过的风卷着落在他面前。
没人知道他看见了,因为那一角很快就被卷上来的火焰烧成余烬。
但就在那一瞬间,他记住了那一条绕在画中人脖颈上的红线,和红线下坠着的那半月状的勾玉。
那绯红的线,如同天子的年少慕艾,热烈而赤诚,如同跳动的心,在只有一人的书房内一遍又一遍地描摹。
那勾玉是成对的,因为他曾在为天子更衣时,见到了那贴身挂着的玉。
他也想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身为九五之尊的楚渊求而不得,只能在书房里用画解相思。
直到他看见马车里被风吹起面纱的那人,被皇帝日日放在心口的勾玉的另一半,明晃晃用红线挂在那人脖颈。
他动用权职让一名大内禁军把人迷晕了,直到把人抬进天子在皇宫外的私人庭院,丫鬟为了方便服侍揭掉了那人的面纱
他终于明白了那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
不是楚渊不想要,而是楚渊找不到。这是柳家失踪近两年的宝贝疙瘩,人尽皆知,却遍寻不见。
有柳家的承诺,世人只想要钱,如果楚渊派人去寻,那有些人就会要了这宝贝的命了。
楚渊很少来这皇宫外的庭院。
没人知道这本来是他为柳晓晓建的,他知晓那娇气包肯定不愿拘在皇宫的高墙大院内,于是在继位那天,亲自画了图纸,让人施建。
只是这庭院迟迟没等来它另一个主人,知晓楚渊建了这庭子的人,也只以为是皇帝的一时兴起。
而如今,这庭院终于等来了它的两个主人。
你看见了。楚渊坐在床边,目光贪婪注视着那张床上,从少年时就放入心尖的人,恍若隔世。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那立于床边的内侍却明白,他指的是那些烧毁的画。
男人砰地一声跪到地上,头死死抵在冰凉的地面等待审判,无意揣摩圣上心思,只望陛下放家父一条生路!家父年事已高,奴才只想带父回乡颐养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