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的是,在当天晚上,法医做出的尸检报告就已经第一时间送到了宋锦的面前。
“程泠小姐的致命伤是在脑部的撞击伤,同时身上还有碾压的痕迹。”宋锦的女助理也看过这份尸检报告,“不过上面有提到,她的身上还有一些轻微的淤青,不像是撞击和擦伤,反倒像是......”
女助理没有说出口,宋锦眯起眼,摁在报告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苍白。
“警方找到那个货车司机了吗?”
“还没有,正在通缉中。有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你和他们说,我愿意出二十万给予到提供线索的群众,麻烦他们加大统计力度。”
“好的,宋总。”女助理领命而去。
宋锦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眼神毫无焦距。泠泠,那些害死你的,伤害你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她在心中暗自发誓。
程泠飘在她背后,忍不住想要去拥抱一下她,但双手却只能穿过她的身体而对方毫无所觉。她不免有些沮丧。
宋锦到了后,原本跳得比猴还活跃的两方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压根不敢整什么幺蛾子。即使有人颇有些不爽,也被几个知道她脾气的人给死死摁了下去。火化、灵堂、下葬,整个事情顺顺利利,毫无阻碍。
她办事雷厉风行,在她的施压之下,程泠的头七还没到,肇事逃逸的货车司机就被抓回来了。头七的前一天,她把李哲叫了过来,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再把一堆助理调查到的证据资料砸到了他头上。
李哲暴起,被她的保镖给死死的摁在了地上。
“我把女儿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对她的?”宋锦看他像看个死人,“你身为一个男人,不思进取,赚不到什么钱养不了家也就算了,你还心胸狭窄,手段恶毒!骂她,打她,还恐吓她。她出事那天,是不是你把她赶出去的?那是我给她买的房子,你怎么敢!”
宋锦逼近他,高跟鞋直接踩过他的手,眼睛里像是要滴血。
“李哲,你听说过非洲的钻石矿吗 ”她轻声说:“那里的矿工,从早到晚,只能在地下不停的挖,不停的挖,从生到死,一刻都不能休息。你说,我把你送到非洲去挖矿,怎么样?”
李哲牙呲目裂:“不!......你不敢!”
“你可以试试我做不做得到。”
保镖把李哲带了下去。
程泠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看得爽快极了!她之前经常抱怨她妈过于强势,不好相处。但此时却无比的羡慕这份强势。可能是觉得已经死了,她第一次放下了心魔和执念,对自己过往的人生进行了反省。
是啊,死都死了,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她过去的二十年,就是失败的二十年。她的生活一团糟,把珍珠当作鱼目,而把腐烂的稻草当成了可以救自己上岸的缆绳。既伤害了真正爱她的人,也伤害到了自己。
“如果可以再活一次......”程泠喃喃自语。
宋锦也在反省。
女儿头七的那天,宋锦去了墓园,陪着她的是妹妹宋绣。
“我这几天一直在后悔。”
宋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愣神。宋锦做事虽然偶尔会有些冲动,但她从来不会把后悔这两个字挂在嘴边,这大概是宋绣第一次听到她姐姐说出这个词。她看了一眼姐姐仿佛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几根白发和索然面容,有些心酸。
“姐,你也别想太多。泠泠这真的是意外,和你没有关系。”
“我在想,要是当时我离婚的时候,坚决要她的抚养权,她在我身边长大,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宋锦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还有,这几年我对她发了好几次脾气,不应该的,我明明知道这孩子心里有怨。即使她有错,根源也是在我们这些大人身上。我没有对她尽到过太多母亲的义务,却用家长的威严来对待她,也难怪她恨我。”
宋绣皱眉,忙道:“姐,你别乱想。泠泠怎么可能会恨你?”
“她只是没有亲口说出来而已。绣绣,你知道吗?这些年,我甚至都有些不敢见她,就怕她说出这句话。”宋锦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呜咽出声:“我是个不合格的母亲。”
程泠心里发酸,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她一直以为对于她妈来说,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原来,妈妈实际上是爱她的吗?
多年的委屈一涌而上,化成泪珠。
鬼本无泪。
泪珠坠落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天空中传来的一声轻轻的叹息,女声在幽远之处响起,仿若菩萨低语:“如果有重生的机会,你想要回到哪一年?”
程泠恍惚之中回答:“当然是我五岁的时候,我爸妈离婚那一年。”
等等,这个声音是谁?
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觉得自己整个人,不,整只鬼被一股巨力拉扯,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吸入到亮光全无的黑暗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的开始有声音传来。
是行人走路的脚步声、小狗的吠叫、自行车的铃声,以及——
“泠泠,泠泠。”有人叫她。
是谁?
程泠缓缓的睁开眼睛,看到一张鲜妍美貌的脸凑到了自己的面前。梳着短短的卷发,看上去时髦俏皮,一双眼睛明亮又微向上挑,眉毛修长隐入鬓角。
她瞪大了眼睛,是妈妈!
她听到宋锦问她——
“泠泠,如果有一天,妈妈和爸爸不住在一起,你能接受吗?”
作者有话说:
1以前很多结婚很早,摆酒后过很长时间再领证之类,甚至是生了孩子才去领证,不是bug哈
女主前期因为家庭关系,性格会比较软弱,重生后会成长。另外她这辈子和她妈之间的关系是很复杂的,不能简单用对错来形容。
第 3 章
程泠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宋锦。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扎着腰带,下面是一条细细大格纹的裙子,直到小腿中部。好看是好看的,只是整个造型充满了复古感。
而且,妈妈为什么会这么年轻?看上去也就是二十来岁的年纪,还留着短头发!她有印象以来,妈妈都是长发,短头发的妈妈只在老相册里看到过。
宋锦看着眼前迷惘到发呆的程泠,有点沮丧也有点心疼。她想,毕竟泠泠还小,这件事情也的确是有点惊世骇俗,小孩子不明白也是正常的,她不能操之过急。
她蹲下来,帮程泠把垂落下去的小书包给重新整理了一下,柔声道:“好了好了,妈妈不问了。走吧,再不去坐车,天都要黑了。”
程泠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缩水成了小豆丁的模样,身高大概也就到宋锦的大腿根。
她伸出手,小小的,大概只能拽住自己粗粗的书包带子。对了,这个书包,她倒是印象深刻,好像是自己五岁生日的时候,妈妈买给她的,她很喜欢,一连几天抱着睡觉。后来爸妈离婚,宋锦走了后,又哭着抱着睡了好几晚。
她想起了自己堕入黑暗前听到的那个女声,恍惚记得是在问自己,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想要回到哪一年
难道!她现在是重回到了自己五岁那年吗?!
程泠的脑子里一团浆糊,还不等她想清楚,宋锦已经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程泠这才注意到,她们此时此刻是在街道上,这正好是一个y字型的小路口,眺目望过去周围的建筑都是灰不溜秋,基本都是两层,偶尔有三层。有几面墙上刷着“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和“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白漆口号,身边不停的有人骑着高高的二八杠自行车穿过,伴随着的是清脆的自行车铃声。
大部分人穿着灰色、军绿和藏青,还有白色,但也偶尔有一抹红和一抹鹅黄飘过,十分打眼。
不用再想了,这样的街景,的确是八十年代专属。
她真的回到了自己五岁的时候,回到了1985年的初夏!
程泠浑浑噩噩的被宋锦拉着往前走,在路口的尽头是一个小公交站,宋锦带着她上了其中一辆绿白相间的公交车。这种车是往返于县城和下面乡镇的,每天也就早一趟晚一趟,因此人非常的多。等到她们上车的时候,已经都坐满了。有人带着扁担和筐,还有人带着几只鸡,时不时的就扑腾一阵,很是热闹。
宋锦给了售票员三毛钱,换来了一张小小的白色车票。她看了一下周围,让程泠坐在前面的油箱上,自己站在她前面护着。这时候已经是六月了,柳市的六月天气炎热,在车上这样挤着,又是汗味又是鸡屎味,车厢里的空气十分难闻。程泠本来就还在适应自己的身体,此时更是被熏得胸闷恶心,只能昏昏沉沉的靠在宋锦身上。
“师傅,什么时候开车啊?”宋锦催司机。
“快了,快了。时间一到就开。”
不过这句话显然是敷衍之词,又等了大概半个小时,直到车厢里连站着的空隙都没有了,车子才缓缓的发动。好在车开后,呼呼的风灌进来,将难闻的气味都一扫而光,程泠这才觉得好受点儿。不过她高兴得太早了,直到第一个颠簸到来的时候,她这才想起八五年的路有多么的烂!尤其是下乡的这一段路,时不时的就要颠一阵!颠簸中还伴随着一阵阵的刺鼻的汽油味儿。
一下车,程泠就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精光。
宋锦在一旁待她吐干净,在从她的小书包里掏出一颗橘子糖,塞到她嘴里:“含着这个,舒服点儿。”
这盒橘子糖还是她从一个小摊贩手上买的,说是从广州那边过来的,贵得很,这么小小一盒就花了一块五。
“泠泠,妈妈抱着你好不好?”宋锦担心的问。从这儿到她娘家还需要走个二十分钟的路程,她怕程泠撑不住。
程泠刚想要拒绝,开玩笑,自己都是二十岁的大人了,还要妈妈抱?也太丢脸了吧。不过,转瞬之间,她就改变了想法,乖乖的伸出双手:
“妈妈抱。”
宋锦把她背起来,瘦瘦小小的,背着倒不算太吃力。她抱着往上掂了掂,皱眉道:“吃得还挺多,可就是不长肉。”
程泠不说话,她从小就瘦,好在不长肉但长个头。她把头伏在妈妈的肩头,安静的闭上了眼。宋锦身上的气息很好闻,不是后世的香水味儿,清清爽爽,带着点金银花的香气,若有若无的萦绕在鼻尖。她想起来,小的时候,一到夏天,外公外婆就会送一大包晒干的金银花过来,妈妈洗澡的时候爱往澡盆子里放点儿。爸妈离婚后,她就再也没有用过了。从记忆里飘过来的味道,让她有一种笃定感,晃着晃着居然真的睡着了。
直到宋锦把她唤醒。
“泠泠,泠泠......小猪,醒醒。”
宋锦拧住她的鼻子,被她妈吴枝花用手打掉。吴枝花嗔怪道:“孩子睡得那么好,你吵醒她干嘛?放床上继续睡就好了。”
“这都要吃晚饭了。”
程泠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看到吴枝花正在旁边慈爱的给自己打着蒲扇,伸出手去抱住了她,往她颈窝里蹭了蹭。心头一酸,眼眶一热。
“外婆......”
在她前世,宋锦和程建军离婚后,没几年就去了南方,但外公外婆还在柳市待了好几年才走。记忆里两老一直对她都很好,可惜命都不是很长久。外公在两三年后,在池塘边踩空淹死了。外婆则是查出来有肠癌,发现得太晚了,在她十四岁那年也过世了。最悔恨的是,当时程泠正在敏感的少女时期,和宋锦闹脾气,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等她赶过去的时候,外婆已经过世了,没有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泠泠这是怎么了?”吴枝花感受到了颈侧的湿意,大吃一惊:“晕车还是不舒服啊?”
“不是。”程泠吸了一下鼻子,抬起头来,扯出微笑:“就是很久没见外婆,想外婆了。”
“哎哟,我们家小姑娘嘴巴可真甜。”吴枝花点一下她的鼻子,“外婆给你留了鸭蛋,待会儿给你煮鸭蛋吃哈。”
程泠重重的点点头。
她不知道自己重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此刻却觉得不管如何,既然上天真的让她回到了自己五岁的时候,那她就一定不能辜负这个机会!这辈子,不仅要好好的和妈妈在一起,拯救自己的人生,还得让外公外婆不那么早死才行!
宋锦在一旁有一点心虚。她的女儿她清楚,明明上个月才回来过呢,哪儿就会有这么想外婆?估计还是自己刚刚那句话问得,这段时间估计这孩子也对家里的诡异氛围有察觉。哎!
她心里有些难过也有些愁。
柳市的夏天天黑得比较晚,但外头一黑就完全看不到什么亮光,这年代可没有什么路灯。就连屋里的电灯都不是很亮,昏黄昏黄的光。程泠的外公、舅舅和姨妈就是踩着这样的灯光回来的。
“哟,我们家泠泠回来了?”外公宋永丰声音洪亮,但说话笑眯眯的。程泠很喜欢他,尤其是每次听到他说“回来了”,她都有种莫名的高兴。
舅舅和姨妈分别高兴的来抱了一下她。
舅舅宋一成朝宋锦皱眉:“姐,你是不是没给孩子吃东西啊?这么瘦。”
“我自己不吃都得给她吃!”宋锦眉毛一拧,给了自己这个傻弟弟一记眼刀,转头也有些愁:“这孩子不知道怎么的,吃也吃,就是不怎么长肉,好在身体看上去还挺健康,不怎么生病。”
“健康就行,也没规定小孩子就一定要胖乎乎的。”宋永丰摸摸程泠的脑袋。
宋绣回房间放完东西后走了出来:“妈,今天晚上吃啥?不会又是红薯饭吧?我都要吃吐了。”
“今天不吃红薯饭了。”吴枝花摆好碗筷,“你姐买了肉带回来,今天吃肉。”
几个大人还好,宋一成和宋绣听到今天有肉吃,都忍不住吞了口水。然后宋一成才反应过来,带着点气愤说自家姐姐:“姐,你还买啥肉啊!你的钱得存着。这要真的和程建军离......”
屋里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分别来自于宋永丰和宋绣。宋锦则是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宋一成挠挠头,看到在一旁安静的吃着烤芋头的程泠,才醒悟了过来,心里也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程泠:......
算了,她还是默默的吃自己的烤红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