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是盼着顾家能兴盛的。不然,又为什么顾家四房分家却不分居呢。
“走吧。”顾溪亭道。
“去哪儿?”
“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他声音带笑,透着一丝丝的宠溺,“为什么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让自己不开心呢。”
观月早就被人牵到了门外等着。一起等着的,还有顾溪亭自己的一匹黑色大马。
没有轿子,骑马散心。
这对温鸾来说,是种截然不同的体验。上马不多久,她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想不开心的事,只觉得目光所及的地方,角角落落都叫人觉得好奇。
永安城,道路横平竖直,开阔空旷。
路边,繁华喧闹,人流如织。
食肆、药铺、邸店、果脯铺坐落其间。路边还有酒肆,幡子迎风飘扬,酒香四溢间,能瞧见各种打扮的男子围坐在几张桌子旁,举杯豪饮。还有挑着担子的小贩,打扮得十分有趣,带着浓烈的地方口音沿路叫卖兜售。
这些热闹,都是以往她坐在马车上出行的时候很难见到的。
车帘盖住了小小的世界,掀开,也不过只是四四方方的一个小天地。哪有坐在马背上这般视线宽阔。
在城内骑马,不能纵马跑动。顾溪亭一直有意控着马速度,时不时看她一眼,叮嘱她慢一些。
又有长明长乐一前一后护着,她的胆子便渐渐放大,注意力越发集中在街市上。
那头让瑞香买了刚出炉的肉饼,这厢又看上了雪白如脂的杏仁豆腐。咬一口肉饼,肉香四溢,尝一口杏仁豆腐,口感顺滑。
温鸾彻底把那些不高兴的事都抛在了脑下,只觉得重活一世当真是件极好的事情。
顾溪亭忍着笑,直到到了城中一片惯常给人踏春赏花的林子,他方才笑出声来:“就这么想吃?”
温鸾正低头拿帕子仔细擦着手,闻言抬头:“闻着香煞人了。”
永安的肉饼是十足十的北方肉饼,饼大肉多,饼皮还是酥油的,下锅之后一层层酥皮分离,一口咬下去,嘴里肉汁爆香,酥皮香脆,好吃得很。
那杏仁豆腐也嫩得叫人能一口滑进肚子里。
其实都不是什么特别精细的东西,毕竟只是路边的食谱,卖给城中寻常百姓,大户人家的门槛都不够他们迈进的。可有些东西,越是路边的,越是惹人心动,馋的厉害。
两匹马由长明长乐牵着跟在后头,温鸾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后脑勺就挨了一计爆栗。
“让你来散心,你是来看观月的?”顾溪亭问。
温鸾笑:“这不是没怎么有机会直接骑着观月出来嘛。”
这几年她倒是常跟着老夫人去照野山庄,山庄里的箭道她不知道骑着观月跑过多少回。但这么直接骑着马出来的机会还是少之又少。
这么一想,她忽又觉得,如果上辈子没有嫁给季瞻臣,温家也没有出事,她是不是就能有机会,骑着观月,在鹿县街头到处溜达?
她想着,看一眼顾溪亭。看完收回视线,忍不住又看一眼。
温鸾的动作有些小心,可顾溪亭又怎会不知,哭笑不得地在人前站定,问道:“我这么好看?”
“我……就是想问……想问件事。”
“什么事?”
自然是温家的事。
温鸾小心措辞,将压在心里好几日的担心终于问出口。
五月初五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
阿爹过去答应三五日就书信一封来永安,后来还是她自己怕耽误了凤阳的事,让阿爹半个月写一次。但这次,已经隔了许久了。
“我给凤阳的信,从三五日一封,改到了一日一封,可一直都不见阿爹回信。阿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温鸾说完,低头。
宽大袍袖下露出的指尖紧紧攥着袖口。镶了金丝银线的衣袖被她攥得都留下了褶皱。
“我……晓得表哥的身份。”她壮起胆子,抬头吞吞吐吐道,“表哥上回去凤阳……其实……其实是皇城司有命是不是?那温家……也被皇城司盯上了吗?”
她说完话,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顾溪亭,生怕错过他脸上愠怒的表情。
阳光就在他身后,金灿灿的,像是穿上一层泛光的铠甲。眉心微蹙,面容也不似一开始的温和。
温鸾有些怕,怕顾溪亭生气,怕这个上一刻还好心带自己出来散心的兄长怒而转身,从此再不给予半分温柔。
酸甜苦辣,一时间万般滋味从心头滑过。
顾溪亭的眼黑沉如墨,眉头却在这时候舒展开。
手掌轻轻落在温鸾的头顶,叹道:“温家的确是出了点事。”
温鸾心中发寒,害怕,委屈,愤怒一时间从心底涌出。她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两辈子,两辈子了,她都傻乎乎的没能帮到忙……
她在顾家好吃好喝的时候,阿爹……
“不过没关系了。”顾溪亭的话这时候接上。
温鸾一愣,眼角差点落下的眼泪,被略有些粗糙的手指擦过。
她呆愣愣地望着男人,耳朵里全然都是他温柔的声音。
“罪臣季成圭窜通米商温伯起,几次设计你阿爹。你阿爹为人机警,都一一避过,只漕粮一事,因发运司的关系,不得不出借用。那两人就利用此事,打算让你阿爹承担风险。一旦事情败露,推出去送死的人,就只会是你阿爹。”
是的,上辈子就是这样!
温鸾抖如筛糠。
上辈子,温家借出去用来运输漕粮的船出了问题,据说引发了一连串的事。阿爹……阿爹就是那时候被推出去的!
顾溪亭看一眼脸色雪白,嘴唇微微发青的温鸾,道:“你不必担心。这些事皇城司已经知晓,你阿爹只是被人设计。季成圭和温伯起现如今皆已服法,正从凤阳押解回来。”
他几句话带过凤阳发生的事,也隐下了这次案子背后更大的可能。
这些,都不是她该知道的。
她还太小了,不该知道那些阴暗的东西。
顾溪亭叹口气,见温鸾仍旧神色不对,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抬起放到她的脸庞。
不等手指触碰到她雪白如瓷的脸,瑞香的声音有些急切地传来。
“我刚瞧见甄家小娘子了。”
他顺势收回手,扭头去看,那个叫瑞香的丫鬟目光闪烁,一脸的警惕。
作者有话要说: 瑞香:大尾巴狼!
顾三郎:= =你谁?
第68章 、〔六八〕欺瞒
“甄家姐姐?”温鸾诧异问, “她也在附近?”
瑞香警惕地看一眼顾溪亭,回话道:“方才奴婢见着她了。是甄家小娘子不错。”
瑞香意有所指:“八娘,要去打个招呼吗?”
松香拽了拽她的袖子, 不赞同地看她。瑞香不理,只同温鸾道,“八娘,毕竟是老夫人看中的人家,相识一场,不去打个招呼只怕不好。”
温鸾没发现瑞香的古怪,闻言点头:“去吧。难得能遇见, 自然要打个招呼。”
她说着去看顾溪亭,“表哥也一道过去吧。”
瑞香这时应声,带着人便要往一旁走。
顾溪亭点点头, 跟着主仆二人往前,目光从时不时回头瞪自己的丫鬟脸上划过, 重新落在温鸾的身上,沉默不语。
五月间的林地,开着各种当季的花卉, 越往里走,鼻间越能闻到花草的清香。
温鸾提着裙子, 随着瑞香一路往林荫深处走。裙摆仍不时擦着脚边的花草,一时便抹上了淡黄色的花粉。
她低头弯腰, 轻轻掸了两下, 突然听见前头不知哪里传来的哭诉声, 透着痛苦和悲愤,一同传来的还有不住安慰,却显然不怀好意的男声。
温鸾动作一顿, 当下愣在原地。
还是顾溪亭轻轻拉了她一把,她这才反应过来,躲到了一棵需得三五人环抱的大树后头。
“……表哥,你非要逼着我这条命都给了你才肯放过我么!我连孩子都不要了,就想你行行好放过我,你怎么就偏偏不肯!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被你们……被你们兄弟俩糟蹋,生了一个连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晓的儿子……”甄紫芝的声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唇齿间挤出来的,“孩子都给你们,我娘也给了你们银子。你们……你们明明说好放过我的,不能说话不算数!大不了……大不了我再给你们银子!”
哭泣传来,方才的男声笑了起来。
甄紫芝有些激动,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衣料被拉扯。
温鸾有些担心地要去看,头才探出,就被一巴掌捂住了眼睛。
顾溪亭低头,看一眼被自己手掌遮住的大半张脸:“听话。”
那头两个人在树旁推推搡搡,甄紫芝似乎是已经习惯了男人的粗鲁举动,顺从地扬起了脖子。
男人埋头在她的肩窝,笑一声,又笑一声。
甄紫芝这时候又说道:“最后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了表哥……我就要嫁人了。等我嫁了人,求你别再来找我了。”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你当初说过要娶我的,又哄着我说既然早晚要在一起,不如就给了你。可你……可你凭什么还让……还让二表哥也扮成你的样子骗我……我常记得我刚回祖宅时候的事儿……表姐妹们谁都不理我,只有表哥你带我玩儿,我想要树上的画,你摘给我,我想要水里的鱼,你捞给我……二表哥他只知道欺负我,你还帮我和他打过架。可你怎么最后就……最后就让二表哥也进了我的房!”
男人的声音带着粗喘和激动:“表妹,不是我不娶你,实在是爹娘不同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那妻子,你嫂子,你也是见过的,论出身不如你,可她的嫁妆却是足够令我家里富裕三代人!”
两人又纠缠着啃了几口。
动作用力的,在顾溪亭眼里看来,就是两头兽类荒郊野岭的彼此啃咬。
甄紫芝似乎在这时候终于渐渐镇定了下来,眼泪不流,声音也不发颤了:“你既已娶,我也即将另嫁,孩子也留给了你们……你还来找我作甚?我只要一想到事发时,你娘看我厌恶的眼神,我就恨不能这辈子没有遇见过你们兄弟二人!若不是……若不是舅舅在乡里横行,舅母威胁我敢报官,就要将我浸猪笼,回头只管往甄家报一个暴毙,我何至于……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境地!”男人又劝道:“你是姑姑的女儿,我娘只是随口一说,哪会真将你浸了猪笼!”
甄紫芝哀声道:“那好,那表哥你说清楚,你这次找我来究竟是为着什么?总归不会是特地来看望我的吧?表哥行行好,且放过我罢,我就要嫁人,那人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日后指不定还能有更好的成绩。我一个残花败柳,若能入了他的眼,定会好好服侍他,为他纳妾蓄婢,开枝散叶,总归……是我对不住他……”
温鸾看不到那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可两人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温鸾气得脸色通红,身边两个丫鬟也是咬着后槽牙,恨不能扑上去,把这对男女咬下一口肉来。
“你娘给你说的,是永安顾家?我听闻,顾家如今有个温八娘,生得模样极好,且家财万贯,是也不是?”
甄紫芝声音发愣:“温家妹妹?她的确生得极好。你……你难道是想让二表哥?不成!这不成!”
“怎么不成?我娶了妻,老二的未婚妻落水没了,再说一个不是应当。那温八娘容貌好,出身也不错,不是正巧合了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