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嫣一直坐在窗边的位子,装出兴致勃勃听人说书的样子,眼神却一直四处乱看。心里不知77zl是盼着贺庆舟来还是不来为好。
倒是忆冬还如从前那般没心没肺,一听到说书先生提起狐仙之类的人物,便兴奋地直往前凑。
偏偏又惦记着余嫣不敢跑远了,只能伸长脖子盯着台上的说书先生看,听人起哄叫好也跟着拍手,乐得跟个孩子一样。
那先生说完一段后便会派人挨个下来讨赏钱,通常这个时候有些人就往后退,前面便空出一大片来。余嫣见忆冬跃跃欲试,便给了她一串铜板令她上去给赏钱。
忆冬拿着钱直讪笑:“主子,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咱们听了这么久的书也该给点赏钱,快去吧。”
忆冬这才拿了钱兴冲冲地往人堆里钻,钻到里面一看才发现阿虎两人也在那儿给铜板,三人相视一笑正要开口,阿虎突然脸色一变,抓着忆冬道:“主子人呢?”
忆冬随手一指人群外:“不正在那儿喝茶嘛,这钱就是主子让我来赏的。”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涌进来一堆人,将个不大的茶馆挤得满满当当,也一下子遮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阿虎有点担心,探着脑袋朝窗边望去,却始终看不清余嫣是否坐在那里。
忆冬则道:“怎么回事,突然这么多人。”
就听人群里有人高喊:“下雨啦,外头下暴雨啦。”
他这么一喊,原本还淡定听说书的茶客们也都乱了起来,有朝外头张望的,也有想要赶紧回家的。小小的茶馆两边的门皆是被人堵了起来,有人想往里来便有人想往外走。
阿虎好容易拎着忆冬钻出人群跑回到窗边,却发现余嫣早已不坐在那里不知去了何处。
见此情景三人皆是脸色一白,忆冬更是吓到腿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办,她又把主子搞丢了吗?
阿虎顾不得管她,将脑袋探出窗外张望了一番便喊了起来,连喊几声都得不到回应他也是真急了,冲到门边用力将所有人拨开,直奔江岸而去。
只是现在的江岸边狂风大作游人乱跑,风雨迷了眼睛根本看不清前方的人脸,只能看到江面上一叶叶的扁舟顶着风雨缓缓前行,离岸边越来越远。
天空劈下一道惊雷,将被乌云遮挡的天空劈成了两半,吓得所有路人皆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天,紧接着便又更为疯狂地跑了起来。
阿虎被人群冲得东倒西歪,根本无法找寻余嫣的踪迹,踉跄地被人群推着走了好几步,费了半天劲儿才寻到一处空隙钻出去。
只是等他再跑到江岸边时,别说余嫣的人影,就连那些小船也都开出去了一段距离,渐渐的在狂风暴雨中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耳边只剩下风声和雨声,以及可以想见的萧景澄怒不可遏的训斥声,充斥着阿虎的耳朵。
今日的雨今日的说书先生,还有今日江面上突然多出来的那些船,难不成都是有人故意安排好的?
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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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嫣躲在船舱的角落里,77zl抱着双膝默默听外头的风雨声,以及夹杂在其中传过来的呼喊声。
她知道那是阿虎等人正在寻她,而她现在坐在船里,正慢慢地驶离岸边,驶离那个救她出囹圄却又曾推她入地狱的男人。
离开了就好了吧,以后都不会再有任何牵扯了。
余嫣不敢去想他知道自己逃跑后的盛怒,疲累地合上了眼睛,却在这时听到耳边有人轻声道:“阿嫣妹妹,你要不要喝点水?”
她又重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胆大妄为的男人。
设计了这么一场逃跑的戏码,提前准备了这么多艘几乎一样的船,又算准了今日这个风雨交加的天气。
如果没有贺庆舟,她除了死没有第二条可以从萧景澄手里逃跑的路。
可她不想连累他:“贺大人,您还是回去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行。”
“不行阿嫣,我要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才能放心地离开。”
“那是什么地方?”
贺庆舟眼神有了一丝躲闪:“总是个安全的地方。你别害怕,我与你打小的情分绝不会害你。”
余嫣当然知道他不会害自己,他若不想与她这个烫手山芋有牵扯,大可以从此装不相识。
她担心的不是他会害自己,而是怕他害了他自己。
“贺大人,你乃朝廷命官,不可与我一道出逃,你还是快回去吧。”
贺庆舟却道:“名功利禄与我都是浮云,只要能同你在一起,我不介意做个贩夫走卒。”
从前的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他少年得志文采斐然,是人人口中封侯拜相的天之骄子。父母长辈夸赞,教过他的名儒巨匠也夸,连当朝宰相张相看了他的文章也是赞不绝口。加之他家世好生得也好,他从不怀疑自己往后会有锦绣的前程。
可这一切在余家被查抄后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没有了余嫣相伴左右,什么虚名都成了枉然。所以他方才说的话全是出自于真心,半点不带虚假。
可余嫣听了却大为震惊,也再次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果然什么只送她走是诓她的,贺庆舟就是打算放弃一切陪着她浪迹天涯。
“庆舟哥哥……”
余嫣终于忍不住叫回了原来的称呼。贺庆舟听到后两眼一亮,便想过来拉她的手,却被余嫣躲开了。
“你不该这么糊涂,你家中上有高堂下有弟妹,怎可为了我这样的抛弃一切。你如今圣眷正浓,你不能……”
“没什么不能的,为了你我什么都能。”
余嫣看他这个样子,心知这是犯了读书人都有的耿直毛病了。自小她就知道贺庆舟这人样样都好,唯有一点不爱变通,便是认准了什么就要做什么,谁劝都不好使。
他曾因夫子说了一句策论写得不够精妙,于是三伏天把自己关在家中的藏书楼内,没日没夜细看名家古籍,最后累到脱水昏迷被下人抬出楼来。
因为固执所以能有今日的成就,可也因为固执才会做出这么不管77zl不顾的事情来。
余嫣急得脸色发白,恨不得让船家立马将船开回岸边去。可还未等她起身说话,船身猛地晃了一下,两人身体失去控制,朝两个方向倒了下去。
贺庆舟到底是男子,很快便爬了起来,顾不得来扶余嫣便冲外头喊道:“船家,出什么事了?”
舱帘被人挑起,船家一脸忧愁地道:“对不住东家,今日风雨太大,这船只怕吃不住。”
“那如何是好?”
“要么去前头的芦苇荡待风雨过后再开船,要么便顶风回岸边去。”
“不成,绝不能回去。那芦苇荡离此地多远?”
“不远,一两里地的路程。”
“那也太近了,咱们若不快点走很快便会被人追上。”
跟着余嫣那两个护卫也不是吃素的,应该很快就会想到追船来搜人。万一停下来被人追上,余嫣往后想再逃就千难万难了。
“不行,咱们必须继续走,我会加你双倍的船资,不能停,一刻都不能停,听到没有?”
船家露出为难的神色,贺庆舟见状便继续加码,直加到三倍船资才将人打动,放下船帘又继续赶路去了。
余嫣却不放心,过来扯了扯贺庆舟的衣袖:“庆舟哥哥算了吧,你就让我一个人走吧。别为了我再冒险,不值得。”
“不成,我绝不能放你一个人。”
话音刚落便听外头另一个船夫喊了起来:“哎哟不好,咱们这船怎么漏了。”
这话一出舱内的两人面面相觑,皆是说不出话来。等了片刻后那船帘再次被掀起,船家着急惊慌道:“不成了东家,船漏了,咱们得赶紧想办法才是。”
“你可有什么办法?”
“得赶紧把别的船叫过来,咱们弃船吧,这船是真不行了。”
“好。”贺庆舟应了一声冲余嫣伸出手,“阿嫣你跟着我,别怕,咱们现在就换船。”
反正这江面上所有的船都是他租来的,换一艘便换一艘。余嫣却没牵他的手,只自己钻出船舱走到了甲板上,身子随风乱晃。
今天的风雨实在太大,这么小一艘船在这么大的风浪里恍若一片浮叶,被吹得东倒西歪。狂风暴雨兜头浇下来,淋了所有人一身。余嫣因身上没有蓑衣很快便被淋了个透深,冻得她瑟瑟发抖。
而贺庆舟则忙着跟船家一起招呼别的船过来救他们。那些船先前得了吩咐开得并不快,只远远跟在他们后头做掩护用。如今隔着这么大的雨幕声音很难传出去,几个人费了半天劲才喊来了一艘船,顶着风雨晃着船身过来营救。
慌乱中余嫣听到船家嘀咕了一句:“只有一艘怎么行,这么多人挤上去船也会翻啊。”
余嫣听到这话脸色一白,紧紧攥住了自己的双手。事到临头她反而没那么怕了,刚才船晃得特别厉害时她还担心落水怎么办。可现在一想那不正合了她的意吗?
或许这便是老天爷的安排,无论怎么逃,她都逃不出那个男77zl人的手掌心。唯有一条路……
“阿嫣,你先回船里去,外头雨太大。”
贺庆舟的话把余嫣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这会儿比谁都镇定,听话地点点头便钻进了船舱内。贺庆舟忙着换船的事情没有留意到她的神色,只拼命想找东西将船里积的水舀出去。
这船一旦进了水,往下沉的速度便越来越快。不止外头连船舱内也慢慢冒出了水泡。余嫣坐在那里看着那汩汩的水泡不住地往上涌,面前闪过很多画面。
儿时和父母一起赏月的情景,头一回见贺庆舟时两人为了一盘糖起了小小的龃龉,后来便是抄家下狱生不如死,直到她遇上了萧景澄。
本以为从此可以过回平静的生活,却不想只是一场境花水月。
余嫣闭上了眼睛,不愿再多想。也不知过了多久,水已没过她的鞋袜弄湿了她的裙角,就在这时她听见贺庆舟在外头叫她:“阿嫣你快出来,船来了,咱们快换船。”
余嫣猛地睁开眼睛,再次走上甲板。旁边一艘同样的小船上站了两个船夫,皆是一脸惊惶的样子,显然也是被这情形给吓到了。
他们船上的两个船夫有一个已上了另一艘船,这时候便伸出手来要将他们一一拉过去。
贺庆舟便来拉余嫣的手:“阿嫣你先上。”
“不庆舟哥哥你先上,我,我害怕,我也不想别人拉我上船,你先过去再拉我上船好不了?”
贺庆舟一看周围五大三粗的船夫,便信了余嫣的话,点头道:“好,那你等着我,我马上就把你拉过去。”
说罢他在另一名船夫的帮助下手脚并用上了那艘小船。只是他的脚刚一踏上去,一阵狂风袭来,两条船同时疯狂地晃动起来。
“不成,船上不能再上人了!”
一个船夫惊叫起来。
“不行,快把人救过来,那船要沉了。我出三倍,不我出五倍十倍船资,快把阿嫣救过来!”
那几个船夫却是经验丰富的人,虽说船资吸引人但命更重要,这会儿谁也没有为金帛所动,一个两个皆不肯再让人上那艘船。
余嫣和仅有的一个船夫留在快速下沉的破船上,脚边的水已是越来越高。那冰凉的江水没过脚面和脚踝,已是爬上了她的小腿。
余嫣却半点不害怕,嘴角反倒露出了笑来,不管贺庆舟在那艘船上怎么冲她伸手吼叫,想要推开拦着他的船夫跳回来救她,她都始终那么微笑着。
另一名被落下的船夫已是等不及,扔掉了身上的蓑衣蓑帽后纵身一跃跳入江中,朝着不远处的另一艘小船游了过去。
看他游水的速度余嫣知道他最后定能获救。所有人都不用死,这样真好,只有她这个本就多余的人,不必再苟活于世上。
耳边的风声愈发大了,像猛兽张开了它的大嘴,想要吞噬眼前的一切。
贺庆舟的呼喊声越来越远,最后几乎融化在了风里再也听不见。余嫣只觉得身子凉77zl彻骨髓,尤其是整个人落入水中的那一刻,那凉意几乎瞬间吞没了她的意识。
原来死,只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一点儿也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