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瑶看着里面五大三粗的护卫和衙役,终于清醒过来,忙拉着她到一边:“……都是我的不是,恩人你别再说话了,我来给你包扎。”
时刻注意着这边的薛靖谦自然将这一幕看到了眼里,他下颌绷得紧紧的,有心想出去看个究竟,又不便起身,便凉凉地看了刘康成一眼。
刘康成见将军的神情犹如暴风雨前的天色般阴沉,虽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很识趣地明白过来这戏不能再耽搁下去,脸上的恐慌怨恨便褪得干干净净,站起身看着犹如胜券在握的谭天禄,语调冰凉:“陷害本官的,自然是谭大人。”
“谭大人早在一年前就指使人想将这份地契借着旁人送礼的名义送到我夫人手上,可我夫人素来谨慎,白捡的东西从来不要,一早就发现了你的意图,顺藤摸瓜地查到了你谭府的大管事身上……榆钱胡同那里,来往的可也都是你的手下……”
原来一早就被他发现了。
谭天禄眼睛微眯,反正打死不承认:“明明是大人要我将地契送来的,怎么此刻又栽到了我的身上呢?”
他们二人是上下级关系,在旁人看来,很难将利益切割清楚。他依仗的,便是这一点。
一位护卫将戚瑶带进了正堂。
百姓们只见一位容色姝丽的妇人盈盈跪倒,泪眼婆娑:“各位大人,民妇要状告这谭天禄害人性命。”
又是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贪钱财是一回事,到底受损最大的是来往的行商,但这妇人明显是镇江本地口音,一副平民打扮的样子,顿时就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了她身上。
谭天禄震惊地看着她,气得就想一巴掌扇过去:“你这不知廉耻的贱人……”却又被重新挟制了。
戚瑶见状心中微定,继续道:“……民妇本是江边打渔女,嫁为齐家妇,夫君是秀才齐黎安。数月前,市舶司副提举谭天禄冤枉我家夫君伪造官府公文让一商贾逃脱舶税,实则是为了得到民妇,残忍地杀害了我家夫君!后来,又将民妇关在百陵街的宅子中,百般折磨,还留了许多婆子看守,不许民妇迈出那宅子半步……民妇实在是无处伸冤,今日幸运逃脱出来,恳请诸位大人还我夫君一个清白,将有罪之人狠狠处罚!”
民众们闻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方都是有秀才功名的俊杰了,居然还会因为一个女人,莫名地断送了性命。
一位杀猪的屠夫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伸手捂住了自家媳妇的脸。
满目怜悯的胖妇人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狠狠地掐了他一把,白了他一眼。前者这才讪讪然地收回了手。
她可没生得一张让官老爷垂涎的脸,但这世道,无盐倒是一种福分了。没有家世和背景,便如无根浮萍,倒是很难保住一副倾城的相貌。
有了这桩残酷的风流韵事添料,民众们的心毫无意外地偏向了刘康成一方。
谭天禄听着耳边不绝的咒骂声,不屑地扁扁嘴:断案是靠律例和证据的,可不是这群愚民说谁有罪谁就有罪。
杨统领从里间出来在薛靖谦耳边轻语几句,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将人带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面色铁青,身穿湖绿袍子的中年男人便被人带了上来。
谭天禄瞳孔微缩,正要张口说什么,嘴巴却被人拿了个汗巾堵住了。
徐杰的目光扫视着与舅兄呈对峙之势的刘康成和一群面生的嚣张侍卫,更是勃然大怒,指着前者的鼻子大骂:“刘康成,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进城门,就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拥簇着往市舶司这边来,说得好听是请,说得难听点,根本就是押解。
“回知府大人,下官正在审理罪官谭天禄的案子。”
见他对那无礼之事闭口不提,徐杰咬了咬牙,决定稍后再处置他,冷着一张脸道:“哦?他犯了什么罪,需要你当着百姓的面审问?”
围观的民众们瞧见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知府大人亲临,看得更是津津有味起来。
“贪墨罪,杀人罪。”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徐杰几乎要被气笑了:“本官竟不知道,你这市舶司还能当府衙用?你不过比谭天禄高一阶,如何能审理他的杀人案?按律例,理应将人送到知府衙门才是。”
“的确。”
徐杰愣了愣,便见一旁一位被他忽略的男子微笑着站起身:“本应如此,不过既然知府大人亲临了平芜城,我就索性将您请到这市舶司来一同审理了。”
“你是何人?”他皱着眉头,心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下人明明说,今日的事端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刘康成闹出来的,怎么又忽然冒出来了一个外地口音,贵公子打扮的人出来?
刘康成笑着引荐:“回知府大人的话,这位是定远大将军,承平侯世子,当今国舅爷,薛靖谦大人。”
徐杰愣住,一股寒意从背后直窜头皮。
这种大事,居然在他进平芜城之前,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下官参见将军!”他忙屈膝行了大礼,却久久没听见回音。
“将军……”
玄衣男子恍若才回过神,和气地点点头:“徐知府请起。”起身后,却仍旧默不作声,与一旁的刘康成极为默契地望着门外。
“您……等什么呢?”他忍不住问。
“审案子,自然是要证据的。”薛靖谦微微一笑,堂中静谧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面隐隐有呵斥声入耳,薛靖谦眸子微亮:“来了。”
徐杰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一看,却是差点惊得瘫软在地上。
被扭送过来的,正是和他一道出门,在离城门数十里远的地方便分道扬镳的徐府属吏。
大红烫金纸的单子被洁白修长的手攥着来回翻看,本是一副赏心悦目的场景,徐杰却冷汗直冒,心都到了嗓子眼。
只略略看了几眼,玄衣男子便抬眼看向谭天禄:“方才刘大人念的那些东西,近几月的,好像都在这些礼单子上了,怎么刘大人贪墨的东西,会在徐知府府中的属吏手中,还运到了港口呢?这些东西,是要送到哪里?”
谭天禄被问到,嘴里的汗巾却没被取下,只能愤怒地望向刘康成,却见像是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的男人,脸上终于现出了几分如释重负的满意。
中计了!
刘康成在这里同他来回推拉,根本就是想将事情闹得无法收拾,再将妹婿骗过来,用那笔寿礼将他们一网打尽!
当着满城百姓的面,他们若敢承认这是送给谁的,只怕还没等被发落,就会被割了舌头死在牢里……
徐杰也明白了过来。
礼单上写得清清楚楚,薛将军却还要当众询问,显然,那不会是能说出口的答案。
他苦涩地咬了咬牙,只能跪下来低声承认:“……是下官从市舶司收的好处,得知东窗事发,意欲运往别处。”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再也不瞎立flag,卡文真的酸爽
第47章 缱绻 [vip]
月入乌云, 庭院中未挂灯的地界连树影都难辨时,前头的动静才渐渐停了。
似是薛靖谦不满她抛头露面挤在人群里看热闹,尚未来得及看最后的结果, 她便被薛家护卫队里的好手带回了后宅。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外面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卷帘被随侍的丫鬟打起,玄色的身影便跨入屋内。
她正要迎上去, 余光瞧见窗扇上的木栓不知怎地松了,风透过缝隙猛地吹灭了炕桌上的烛火, 便止了步,扭身先去合窗子。
手腕却被他从背后紧紧攥住。
她讶异地回身。
男子似是有些愠怒, 这些时日来对着她未曾消逝的笑意此刻半分也无,他垂着眼帘,面无表情,眸色认真地盯着她的脸。
“……才三月,也不知风怎会这么大?”她讷讷地笑,躲避着他的目光, 试图绕过他从榻边的灯罩子下面取烛火来续上, 圈了她半边身子的人却不放手,不过稍微使了些力气, 便将她整个人迫在炕上。
窗棂缝隙刮进来的凉风裹着她的右脸,仍难敌令她羞得玉面酡红的炙热气息。
“世子……”
明氏给他们腾出了间厢房住,原本是执意要让薛靖谦住正房的,但她想着他向来不是喧宾夺主的人, 便自作主张地只要了厢房。
但无论如何, 这都是刘大人夫妇的地界。闹出什么动静, 那可真是没脸。
更何况, 她眼下还不能……
于是伸手去抵住他的胸膛,薛靖谦却垂眸,握住了那只柔弱无骨的手。
裹住纤纤玉指的不过是一条素面细布,宽窄不一,并不齐整,像是情急下从身上的衣料上撕下的。包扎的手法也很粗陋,堪堪止住了血罢了。
他眉头蹙得更紧,琼林玉树的面容冷峻至极。
“还说自己是医者?”
程柔嘉愣了愣,目光这才落到方才受伤的食指上。
心里一直想着事情,倒把这茬给忘了,这会子注意力放到上面,倒开始觉得有些疼了。
薛靖谦见她不答,索性用手指轻轻拨开那细布,尚未使出什么力气,却勾连了血丝出来,齐指腹长短的伤痕瞬时瞧上去有些血肉模糊。
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疼。”她另一只手的食指捂住唇,本就时时如含着水意的眸子蒙上一层雾气,语气又娇又糯。
站在那妇人身侧如同天不怕地不怕的穆家女似的,这会儿倒知道撒娇委屈了?
薛靖谦紧抿着嘴,心头的怒气却消散了泰半:“可带了金疮药?”
她点点头,指了榻边的大红描金匣子。
待折回身来,便见面上委委屈屈的小姑娘已经在炕上寻了个避风又舒服的姿势,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去伺候她。
他微微叹了口气,抬手将窗棂关紧,坐在她面前,握住那细腻的手背,耐心地涂了药,用干净的白布包扎好。
单薄的月光透过纱窗,纵然并无烛火,却能瞧见他根根分明的黑长睫毛。
莹润如玉,雍容矜贵。
程柔嘉看得一时失了神,待那人包扎完抬头望她,心下不免闪过羞赧,下意识地就伸了手勾住他的脖子欲要将脸埋进他怀里不让他瞧,薛靖谦微怔,眉眼却蓦地松懈下来,不快与愠怒一扫而空。
“身上干净了?这么急不可耐地要伺候我?”再清楚不过她的小日子到了第几日,却还是忍不住出言调侃。
他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低沉,似是随口一说,她却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否认:“没呢……妾身才不是……那个意思……”白嫩的脖颈都涨红了一片。
薛靖谦唇角忍不住勾起,细细地去看她,见她穿着素面的中衣,青丝半挽,只鬓上插了支银杏簪子,忖度着应是已梳洗过了,便不做声地将人打横抱起,向里间的碧色绡纱帐子而去。
“世子……”她紧张地攀附着他的脖子,心里已经在盘算最坏的情况,舌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唇沿。
那也太不守礼了……
薛靖谦抱着她,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行船的这些时日,她总是不舒服,从前也是娇小的身量,却也不似如今这般消瘦,被他抱在怀里,只有小小的一团,腰肢较从前似也更纤弱,盈盈一握,不堪一折。
将人轻轻放置在床榻上,用锦被裹好小腹,自己则在床下的踏板上坐了下来,指腹从耳骨顺下,轻轻地穿过她的发丝,玩弄于指尖。
程柔嘉被这一番动作弄得还有些愣神,见他如此,细眉又蹙起,就要起身:“地上寒气重,您怎么能……”
又被人不容置疑地按回了被窝。
“……又不似你这般娇弱的小女子,我在西北打仗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