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晴方发现,他确实与合欢宗不合。
之前和她一起去宓晓昙的结丹典礼时,虽然人也不少,但要么是和她交流道法的女子,要么是看他这个同门热闹的弟子,绝不会像今天这样——
像今天这样,被各种路过的人,尤其是男人,投去各种惊艳的目光。
她还给他传音:“下次来之前应该先说一声,我们是一对的,以免对他人造成有可乘之机的误会。今天实在是疏漏了,我觉得有些人的眼神中带着想翘我墙角的跃跃欲试。”
下次什么下次?他再也不来了!现在就想把她带回去打标记!
“不,是翘我的墙角。”白晴方心里狂风大作,面上却不显,他还借机把她拢到了自己的怀里,用袖子挡住了一部分的视线。
向清茗的嘴角似乎翘了翘,这个反应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虽然她是自由的,虽然知道她不会喜欢别人,但他到底还是想把她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只给他一个人看。
向清茗这个倒霉蛋完全没注意到身边人的笑容逐渐变态,在令牌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门前,接着那令牌便自己穿过了门扉。
“进来吧。”一道无法形容是少女还是老妪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打扰了——”向清茗推开门,率先走进去。
屋内的景致,自然与门外的朴实无华大相径庭。香烟缭绕,自高大的梁顶之上垂落下一条条紫色的长纱,一盏造型繁复的水晶灯挂在中央,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不过,在这气势十足的大殿内,坐在主坐上的合欢宗宗主,却是一名体型娇小的女孩子。
她看起来不过一米五左右高,虽然五官是成年人的样子,可她的气场却完全不像是如此。
“你,你们好。是连生姐姐的徒弟,啊不对……总之过来坐吧,招待不周还请见谅……”说完这些后,她远远地对他们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招呼他们坐到她的身边。
“谢过季宗主。”
他们上前落座,白晴方不动如山地坐在座位上,看不出情绪。
向清茗则是有些好奇地想,合欢宗的宗主,竟是这样害羞吗?而且刚刚在外面的时候,她的声音还模糊不清,夹杂着老年音,现在则是只剩下了少女音了。
季岺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虽然磕磕巴巴,但还是直指正题地开口:“想必你们也了解过了,双修的、基本原理。所以今日是只为心法而来,对,对吧?”
“是,还请宗主赐教。”
“嗯……我宗的心法,取得的方式是很特殊的。唯有先突破了肉欲这关的弟子,才能来尝试、挑战。我们称它为,识海之境。”
她点了点放在自己面前的一颗巨大的水晶球,霎时间,周围的一切景物皆不复存在,他们被置身于空无一物的漆黑之中,只有宗主眼前的那棵紫色的水晶球,散发着玄妙的光芒。
季岺的少女音渐渐地成熟起来,说话也不再磕磕巴巴:“双修的终境,是与眼前之人达到心神合一的地步。而这识海之境,便是你们神识相连的必经之路,若试炼通过了,那份功法便会自动传入你们的神识中。”
她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他们的面前,一双紫色的眼睛平静如水地在他们身上扫视着,开口道:“不论在识海之境内发生了什么,真身都不会死亡。
因为这境内的景象,是由你们中一人的回忆构筑而成,而另一人,则是回忆的参与者。”
“你们的识海之境,将由本宗主亲手协助构造。本宗主乃是身为魂魅一族的少主,你们大可以放下心来。”
魂魅,是妖族中擅长神魂控制之术的一个古老的种族,据说修为高的魂魅,只要碰一碰别人的神魂,那人的过去便会被翻个底朝天,更不用提之后会如何被魂魅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不等向清茗开口,白晴方便站起来,朝季岺行了一个大礼:“宗主,晚辈愿将回忆托付于您。”
向清茗错愕地说:“你——”
季岺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眼,虽然身高差距很大,但她的气势却全然不输白晴方,她对他摇摇头,平静地说:“不是你想交,我就会拿你的回忆做识海之境的。你们两个过来。”
她将二人带到那水晶球前,转过身仰视着他们:“既然要构筑识海之境,那么回忆者自然是神魂越坚固越好。你们一起往这里面输入一道神识,我先比对一下。”
她让开道路,双手交握,自然地垂落在自己的身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向清茗和白晴方几乎同时进行的动作,像一株安静的鸢尾花。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少顷,季岺道。
她站在水晶球前,双手于球体上方结印,那水晶球又散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接着,便有两团雾气泾渭分明地出现在了水晶球之中。
她阖上眼,熟稔地感知起了他们的神魂,却发现——
那白晴方的神魂,别说拆开看了,她根本就无法接触。并非是因修为上的差距,而是源于一种从生灵本身上产生的压制。
这世间的万物生魂,就没有魂魅解析不了的。可她却根本碰不得他那只有一点点的神识。
他不是修士界的存在。季岺咽下口腔中上涌的血液,慢慢睁开了眼,平静地看向二人,观察着他们的表情。
——他们对此一无所知,连白晴方本人也是。
向清茗脸上虽然面瘫,心中却难免泛起了涟漪,从她来到门口的那一刻起,季宗主就在不断地刷新她的认知,而现在,她还要向他们宣布谁将交出记忆,用以搭建二人的识海之境。
就在这时,季岺看向了她,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被选中了。
向清茗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选中的是自己吗?她着实好奇,季宗主要怎么用她的记忆,那白晴方又要如何“参与”她的回忆——
“后辈,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某些情绪太外露了吗。”季岺突然移开了视线,看着她身边的人说。
闻言,她偏过头去看白晴方,却发现他的嘴角仍然挂着惯用的淡笑,看起来没什么不对?
可白晴方却低头了,他又施了一礼,平静道:“晚辈多谢季宗主教诲。”
季岺也没有多说,又看向她,道:“有什么想嘱咐的,现在就告诉他吧,我相信你能点到为止。说完后摸一下它,随我进来,商讨如何设置你的识海之境。”
言罢,她将手按在了发着微光的水晶球上,便消失在了这片黑色的空间内。
向清茗向着她消失的位置一拱手。
接着她转过身,打量起了他的神色,试图发现出什么蛛丝马迹。
白晴方笑了起来:“哎呀,茗茗,这种时候就不要这么看我了~”
向清茗翻了个白眼,没正形的!她用小腿轻轻踢了他一下,嘱咐道:“你可能会在我的回忆里看见许多难以理解的事物,但不要担心,现在的我会一直在这里,相信我。”
他“嗯?”了一声,头一次没能在第一时间明白她在指代什么,什么叫“现在的我会一直在这里”?难以理解的事物又是什么?
可向清茗没有多说,只是抚了抚他的脸颊,又在他的唇角啄了一下,便微笑着对他道别,接着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她的身影消失后,白晴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他的神魂中,已经传来了不安的预知。
“……要相信她。”他摩挲着手中的黑剑,自言自语道。
她从未主动提及过她的过去,以前还只是单纯的合作者时,他曾想在闲聊中旁敲侧击出什么,可她总是叁缄其口,转移话题。
他又想到了她在看宓晓昙跳舞时的神情,心中笃定,今天的识海之境,将解答他所有的疑问——为什么她像个没有过去的人,为什么她以前会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在他遇到她以前,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来,把手给我,再潜入你的回忆中。放心,我不会窥伺,也不会多言。”季岺向她伸出一只白净的小手。
“……季宗主,我再确认一下,到达了我想要的时间点后再呼唤你的名字,对吧?”向清茗也伸出手,在握上她之前,又问了一遍。
“没错,在这个时间点之后,你的伴侣就能在你的记忆中自由行动了。”季岺平静的语调中,带上了几分安抚的意味。
向清茗深吸一口气,搭上了她的手,同时运转起了季岺方才教给她的心法,将过去的陈旧绘卷一一展开。
“季宗主,就是这里。”
“……好了,可以了。接下来,你就好好维持着识海之境的运转就行。祝你们顺利。”
向清茗站在自己的卧室中,向季岺行了一记,她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
白晴方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团透明的灵魂。
不是说参与者吗?这个状态要如何去参与?
他警惕地站了起来,目睹着周围的黑暗渐渐褪去,然后变成了一间古怪的房间。
白色的墙面上空无一物,脚下的瓷砖也是白色的,却没有倒映出他的影子。
离他左手不远的地方,是一扇过于规整的窗户。他向外望去,窗外的天一片灰白,数不清的方方正正的建筑物,一直延伸到了地平线消失的地方。
而他的右手边,则是一张制式奇怪的白色床铺。床上躺着一位面容看起来还算年轻的女子,而她的怀中,正抱着一个婴儿。
他看了看床尾牌子上的字,发现它们虽然大部分与他所熟悉的文字十分相仿,但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符号。
“周景潼……产妇……这两个并在一起的弯曲符号是什么?一个山一个夕?这是什么字……”
既然弄不明白,那就暂时先记在心里吧。这女人是茗茗记忆中的第一幕,那她一定也是重要的人物。
他走上前去,身体穿过堆出床外的白色棉被,近距离地观察起了这二人。
方才他就觉得这女子的相貌有些熟悉,而现在,在看清楚了她怀中抱着的婴儿的相貌后,白晴方觉得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这周景潼,正是向清茗的生母。
周景潼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疲惫,她的脸上完全没有半点身为人母的喜悦,只是僵硬地轻拍着怀中的婴儿。
白晴方皱起了眉,即使他不是人类,却也知道这种情景完全不合理。且不提她的诡异之处,孩子的父亲去哪里了?为什么这里只有她们二人?
好在,在他忍不住要试着去开那扇青灰色的大门时,那门便自己打开了。
来者是一位打扮奇怪,看起来很容易受凉的黑衣女子,她大步走到了周景潼的旁边。
白晴方发现,她的脸上流露过了一丝不忍,但她还是板正而又严肃地说:
“小姐,周董事长提醒您,下周叁的建成仪式的行程不能落下,请您记得提前向相关人士进行问候。”
周景潼慢慢点了点头,而后问:“……他有没有打来过电话?”
“……向先生还在夏威夷。”
“……嗯。明白了,你去忙你的吧。”周景潼的眼底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淡然地接受了这个听起来就很不好的答案。
那黑衣女子的身形微微晃了晃,道:“……小姐,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后,周景潼才慢慢地说:“把我在家里的那台笔记本拿来吧,我要写日程表,再处理点小事。”
“好的。”黑衣女子离开了。
白晴方心中的疑惑愈发强烈,在她们说的话中所提及到的称呼和地名,他几乎全都闻所未闻。
莫说这里是不是他所熟知的修仙界了——这里恐怕连凡人界都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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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了。加油吧,小白。
小向的过去,总共有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