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一条巷子里住,总会碰到面,彼此眼熟,路人中有认识颜溪的,晓得她住哪个院子。
秉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最后又帮忙把车子推到了大院里。
时逢深秋雨日,大院的租户晚上归家时辰比晴天早些,众人听见混乱的脚步声。
见是颜溪不小心摔倒了,甭管真心与否都口头表示了关怀。
“颜三哥,出什么事了,你……你不要紧吧?”香兰被颜溪狼狈的模样吓坏了,心疼的眼泪都掉下来了,怕母亲又骂她忙背转身用指腹揩了揩。
“没事,躺床上会就好了。”颜溪勉强一笑,青筋凸出的手掌紧拽着门楞,宽慰小姑娘道。
“快进屋躺着,我瞧着摔得不轻。这雨还有得下,正好在家歇一歇别出摊了。饭的事你不用愁,这几天搁我家灶上吃。”刘氏端详过颜溪后,浑浊的眸子里都是心疼。
一旁的李氏听婆婆这般说,嚅嚅嘴想出声反对,可瞧着单薄的少年确实可怜,终是没说什么,到时由她来送饭便是了。
待邻居走后,颜溪弯着腰借着房中的桌凳屏风才顺利坐在床上,从此床头箱笼里扒拉出干净的衣衫准备换下沾满泥水的脏衣。
此刻除了膝盖外,全身其它地方也跟着开始疼起来,她小心翼翼撸起裤腿,只见其中一膝盖顶端皮开肉绽,稍微动动则痛的钻心。
为怕伤口被污水感染,颜溪小心翼翼换完干净里衣后,强撑着走到外间火炉旁,倒半盆温水加了点盐巴开始擦洗伤口。
用淡盐水清洗过后磕伤的地方更显狰狞,颜溪真担心会感染发炎,这个时代没什么消炎的抗生素类药物,万一倒霉只有等死。
大概太过疲累,提起死亡颜溪心绪竟很平静,穿越至今面对种种霉运,她没有怨天尤人破罐子破摔,已经很努力在生存了。
既然拼尽所有的力气,仍然无法改变只好平静接受,颜溪瘫养在椅子上,悲观地想。
阴雨天房中昏暗,烛火在静谧的屋里子来回摇曳,颜溪非但没觉得暖暖的橘色火光温馨,反而有一种深深的孤寂感。
思家之情如洪水猛兽蜂拥而来,击溃了她铸造的坚强信念,是的,此时她发疯一般的想家,心口的闷痛越过了膝盖上的火辣辣的刺痛。
突如其来的脆弱情绪让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或砸在手背膝盖上。
因伤口疼痛她不知何时睡着的,次日清晨被对面李氏的敲门声惊醒。
“三郎……三郎,嫂子给你送早饭了。”
“哎,就来!”颜溪睡眼惺忪地揉了揉胀痛的眼睛,坐起身应道。
大概昨晚哭过的缘故,她只觉头痛的厉害,尤其是头维穴至太阳穴那一片嚯嚯跳着痛。
颜溪蹙紧眉头从屏风上扯下短衣宽裤,动作尽量快地着衣,免得让李氏等着急,碰到伤口时疼的龇了龇牙。
“李嫂。”颜溪开门向一侧挪挪,忙将托着稀饭油饼的李氏让进房里。
“还没起吧,嫂子猜到你昨儿肯定没睡好,不过天儿也不早了,吃罢饭再躺床上。”
李氏想着颜溪刚起,还要洗漱如厕,半大小郎儿得注意男女避讳,她不便长坐于是放下托盘叮嘱几句就离开了。
颜溪看着昨晚没倒的盆中脏水,不免有些尴尬,笑了笑只道了谢而并未挽留。
尽管昨晚加今晨两顿未进食,可她却没什么食欲,浑身绵软疼痛不舒坦。
不过考虑到这是人家一片好心,而且还亲自盛好送过来,搁那不好,用竹盐漱过口后强逼着自己慢慢给吃完。
或许昨晚的盐水起了效果,膝盖虽还是痛的但没昨晚厉害,勉强能站直身。
简略地归整妥外间,颜溪便走到檐廊下查看茅厕里有无男子在里面,过了半盏茶功夫依旧没什么动静,便揣着草纸一扭一拐走进去解决生理问题。
当发现亵裤上沾了团血污时,颜溪只觉眼前一万头草泥马奔涌而过,何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此刻说她再适合不过。
腿瘸了不说,偏偏这个时候来月事,难道是最近她伙食条件太好了吗,让它迫不及待来报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有先见之明,提前偷偷做了几条卫生细棉布,防备的就是突然有这么一天。
方才没察觉之前不觉得,回到房中的颜溪小腹便开始涨痛起来,渐有严重之势。
……
“三郎啊,让阿婆看看你腿摔成啥样,身子若不爽快可得上心,让郎中来家切个脉,抓几副汤药,千万别不舍得几个钱,最后熬坏了身子。”
刘氏听媳妇李氏说颜溪精气神差的很,嘴唇没一点血色,短短两三日人瘦了一圈,恐生出个好歹来,便让年岁大的婆婆看看。
毕竟当阿婆的人了,查看小郎的伤处,旁人不会说什么闲话。
“三郎没事,阿婆,过两日便好了。”
颜溪忙摇头婉拒道,俗话说人老成精物老成怪,现今自己这个鬼样子,难免她会瞧出点什么。
第26章 真巧啊 (一更)
刘氏以为颜溪不好意思, 笑嗔她一眼道:“大娘都这大岁数的人了,有啥好难为情的。”
“大娘,我真没什么大碍, 就是被碎石粒扎破了点皮肉, 养几天便好。”颜溪笑着再次解释。
为了更有说服力, 她又道:“我自落了娘胎身子底子就弱,所以李嫂才觉得我摔得厉害。”
再心疼也不是自家的亲孙子,刘氏见她执意如此,便不再多说什么,叮嘱些好好养身子之类的关怀之语就离开了。
刘氏走后, 颜溪顿时轻松下来, 即便再注意可使用自制的卫生棉巾,身上总会带点血腥气,尤其在阴雨连绵的天气里。
送走了刘氏。颜溪重新回到床上补眠,为了不引人起疑,她大半夜起床在火炉旁烘烤洗干净的棉带及里衣。
几日后看着结痂的伤口, 颜溪感慨老天待己不薄, 让她又活过来了。
不过恐腿伤没好透彻就开始卖力做活以致落下病根, 直到立冬节气过后颜溪才开始出摊卖。
经过一次惨痛教训, 自此颜溪拉车行路分外小心,生怕再摔第二次。
立了冬, 天儿一日冷似一日,为迎合市场需求, 颜溪将其中一种汤饮子换成了羊肉汤, 配合口感筋道的烙饼一起卖,生意倒是很不错。
当她从同院租户口中了解到冬日的早市食摊买卖很好做,而且耗时少, 结束后剩余的大半日时间不耽搁做其它事情。
颜溪亲自试验了回,果真如邻居所言,不要一个时辰竟卖光了两桶羊肉汤一篮子烙饼。
得到甜头的她当即决定赶早市做买卖,反正无论煮汤饮还是摊烙饼都得四更天起来。
卖完吃食从早市回来补个回笼觉,下晌再出摊卖汤饮,这样以来每日的进项要多出不少。
她如今的原则是只要不违反律法以及有背个人意愿,啥能挣到钱都不妨一试。
凭着过硬的手艺和日渐谙熟的揽客技巧,颜溪的食摊在东水门做的有模有样风生水起,让她重新回到了卖花时的好状态。
……
谚语有云:十月一,冬至到,家家户户吃水饺,转眼间便到了一年一度的冬至时节。
穿着臃肿的刘氏见颜溪蹲在井边清洗葱蒜崧菜,猜她也准备包饺子吃。
想她一个人过冬节孤苦伶仃怪可怜的,便道:
“三郎,要不今儿跟我们一起吃饺子,别自个包了。”
颜溪忙直起身,眉眼弯弯地道:“谢谢大娘,不碍事,我一次多包些,天儿冷放得住。”
做烙饼的缘故,如今厨具齐全,冬季蔬菜储存期长,只要有时间她多数都是自己动手。
冬至在夏朝是个极为重要的节气,皇帝祭过天后文武百官可享受五日休沐的福利,普通百姓亦归家祭祀庆节。
颜溪预备冬至包饺子时趁着有空闲一次性多包些。反正总要动次手,包一顿是包,包多顿也是包,煮饺子节约时间。
“好孩子,可难为你了,啥事都得自个干。”刘氏一脸慈爱地说,话间满是心疼。
颜溪腼腆地笑了笑,心说自己确实不容易,家里家外都是自己。
忽然想起今日冬至却不见万正兴的人影,疑惑问:“怎不见万大哥,冬节官家也不给歇歇?”
“谁知道呢?兴许工事赶得急回不来。”
儿子一走就是七八个月,即便离得没多远,可期间一次也未回过。若说心底不想肯定是假的。
有几次想跟儿媳妇去相国寺看看,但听邻居说四周有官兵巡逻,官府禁止闲杂人等近前,而且对儿子影响也不好,只得做罢。
两人闲叙的主人公方正兴此刻正赶往埠头,由于天寒加之过节缘故,昨晚散了工未赶上驶往外城的船只,只好次日再回。
听刘怀安说要去街肆给亲人捎些东西,二话不说也一同前去。
“怀安,后日来万大哥家吃酒,你嫂子酿的桂花酒可是一流。”
东水门和西水门不同路,方正兴目含真诚郎声邀请先一步上船的刘怀安。
刘怀安低眉眨了下眼,密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然后抬目颔首,欣然应允。
照往年旧例今明两日都有安排,正好后日拜访万正兴家后两人一起乘船从东水门回相国寺。
“那就说定了啊,到时我让你嫂子多整几个菜。”见对方爽快应邀,万正兴高兴的呵呵直笑,将居住的具体位置向他重复两遍,
刘怀安拱拱手,忙笑应了是。
朝廷官员国假五日,但为生计奔波的大多民众却没那般自在。
第三日颜溪便开始披星戴月推着她的香喷喷热腾腾的羊肉汤去早市出摊子。
由于冬季南北主要水运干道处于枯水期,通济河面往来的商货船只比其它三季要少上许多。
因此两岸同往日比起来也萧条些连锁反应小商贩的生意亦跟着冷清下来。
颜溪卖完早食晨阳已高悬东方天幕,记起家里没面粉了,便又半路折返米粮行市,待办完事准备回大院时已是半晌午。
冬至节气的热闹劲尚未散尽,巷子里很是热闹,方今颜溪可熟练地掌握推车拉车技巧,行走在路况复杂的巷子里依然行动自如。
打听好方正兴住在哪座院落的刘怀安听见身后辘辘的轴轮声响,自动地避往一侧。
当车主经过身旁时,他偏目扫了眼,只一眼便定住,一动不动。
凭直觉的颜溪也不由扭头向对方看去,一看也傻了眼。
刘怀安!?
难不成他打听出自己搬到此处了?
想到这种可能,颜溪心头滋味莫名,郁闷、心虚、甚至还有丝不易察觉的惬喜得意。
“那个……你来这儿找谁?”颜溪赶紧抓回跑到爪哇国去的思绪,揉揉鼻子,率先打破沉默。
“我来拜访万大哥……”刘怀安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盯着眸光闪烁的颜溪,迟疑地问:“你是在这儿落脚,还是……”
“噢,我目前住在九流巷。”颜溪点点头,胳膊一使力重新推动了板车,心说不会那么巧吧,他口中的万大哥莫非是跟她一个院的万正兴?
刘怀安见此,行动快于脑子,迈步上前粗砺的手掌压住车把阻止车子向前行驶。
惊得颜溪慌忙松开了手,车尾撞在砖石上使得车上的东西幌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