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三月中旬,北地的寒气日渐消退,通往秦州的直道上,一支长长的队伍正在逶迤前行。
队伍的前排,是两两一对,总共四对的掌旗使,第一对红旗之上,赫然写着“代天子巡边”五个大字。
其后的三对旗帜略小,分别写着“礼部侍郎”、“散骑常侍”、“西北三州巡阅使”。
紧随掌旗使之后,又有扇、羽、舆等各式仪仗,再之后,才是一辆驷马双御的高大华贵马车。
恰在此时,马车侧面的卷帘被人从里面掀起,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又不怒自威的脸孔。
此人正是之前在崇政殿上怒斥宵小,血谏雍帝的前司农少卿周乃熙。
当日他以命相抗,血谏雍帝之后,被当廷贬黜。
当时人人都以为周乃熙死期不远,却不料转瞬之间就被首辅夏景阳荐为西北三州巡阅使,代天子巡边。
消息传出之时,京都城内一片失声。
周乃熙不负众望,雷厉风行的奔走之下,仅仅用了半个月,巡边使团就已经出发,带着京都城中各型各色的复杂目光,直奔秦州而来。
马车之内,除了巡阅使周乃熙,还有一个年纪二十多岁的青年。
仔细分辨的话,可以看出来他的长相有几分和周乃熙相似,正是周乃熙的独子朝议郎周先维,此次以侍从身份随行。
两父子都是稳重的性子,不过显然小周的城府还要差一些,按捺不住兴奋问道:
“父亲,还有多久能到?”
周乃熙眉头一竖,顿时就吓的小周不敢吭声了。
显然两父子的关注点不一样,周乃熙问道:
“他如何了?”
小周心头一松,面露不屑,撇嘴说道:
“还不就那样,像只鹌鹑一样躲在马车中,终日不敢露面,就连吃喝拉撒都是由下人送进送出。”
周乃熙不由莞尔,不过还是叮嘱道:
“不可大意,焉知其人不是用的鱼目混珠之计?”
周先维想反驳来着,可却不敢触自家老爹的霉头,眼珠子一转,笑道:
“要说起来,这位许副使还是因祸得福,否则的话,他一个从七品的给事中要升任正六品通事朗兼巡阅副使起码需要五年的苦功。”
周乃熙抚须微笑,不过却不忘敲打自家儿子:
“朝廷用人自有深意,不可不问,亦不可过度深究。”
周先维躬身应下,笑嘻嘻的说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不过这位许副使最让人称道的,乃是出行之前,一日之内换了八台大轿。”
“哦?竟有此事?”
周乃熙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得讶异的问道:
“怎么就换了八台大轿呢?”
周先维未语先笑,捂着嘴乐道:
“当日还未下朝之时,许家的管家听说自家老爷升了官,要代天子巡边,喜出望外就让随从赶紧回家报喜。
这许进中的夫人许柳氏是个厉害的,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一边派发喜钱赏赐一边将府中最好的车轿准备妥当。”
周乃熙微微颔首,这许柳氏倒是应对得当。
周乃熙哈哈直笑,乐不可支的笑道:
“哪曾想许进中回府,未有半点喜色,如丧考妣一般。把府中之人都吓的不轻,尤其是看到那装饰华贵的楠木大轿,许进中更是勃然变色,指着自家夫人破口大骂:‘尔欲谋杀亲夫耶’?”
周乃熙摇头冷哂,不屑的说道:
“蝇营狗苟,其心可诛。”
周先维点头应和,嗤笑道:
“不是每个人都能如父亲这般敏锐的,那许柳氏被气的柳眉倒竖,当场许氏后院里的葡萄架子就倒了。”
周乃熙不由莞尔,对许进中更增鄙夷。
周先维继续道:
“许进中好不容易跟他夫人解释清楚,此去秦州是祸非福。这可把许柳氏吓到了,两人计议一番,决定不用那楠木大轿,改用府中最破旧的一架驴车。
没想到许进中脑满肥肠满身痴肥,一屁股坐上去那驴车就散了架。
这下可好,负责改装的仆人飞来横祸吃了一顿打,旁人也不敢再插手了。
这许进中夫妇二人又议定,改成府中运马料的马车,结果么,那马车太过颠簸,许进中本就摔的厉害,刚坐上去就大叫吃不消。
这下好了,又换了拉米的米车,太轻;
换了拉粪的粪车,太臭;
拉柴的柴车,太硬;
折腾来,折腾去,许柳氏先怒了,直接拍板,就用府中那拉木头的板车。”
周乃熙无语摇头,有些不悦的道:
“真是岂有此理!堂堂巡阅副使尚未上路,就开始想着欺瞒太子,又闹出如此笑柄,简直是丢尽朝廷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