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裕看着他的背影,双手插在兜里,喊了一声:“喂,跑腿!”
男生能清晰听见郑裕朝他越走越近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重重踩在他心上,他很害怕,紧紧攥着手里的笔,满是防备姿态,不敢回头。
郑裕冷淡地嗤笑一声,很快走到男生身边旁,弯下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低下头,脸颊快要贴上男生的脸,他紧紧钳着男生脖子往自己的方向靠,语气危险:“跑腿,我叫你怎么不回头啊?”
男生身子控制不住地在颤抖,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扯出抹笑,讨好地问:“你需要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郑裕搂紧了他的肩膀,似乎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害怕自己,唇边嗜着无辜的笑:“怎么了?抖什么?”
“这么害怕干嘛,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叫你是要告诉你个好消息,从今天开始你可以不用再给我当跑腿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
男生不知道郑裕又在耍什么花样,只觉得浑身血液寸寸微凉,低头害怕地保持着沉默。
郑裕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一副好不容易发善心却不被相信的受伤模样:“怎么?不信?”
“是真的,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再给我当跑腿了。”
郑裕的同伴围在男生身边开口嘲讽:“怎么这副表情,不喜欢吗?还想继续给我们当跑腿?”
闻言,男生拼命地摇头,即使他清楚多半是郑裕又想出了什么新法子又来折磨他,可心底还是控制不住的升起一丝期待,如果郑裕说的是真的就好了。
他每天都在祈祷能逃离这地狱,不用再被他们呼来喝去,拳打脚踢。
见男生摇头,郑裕反倒不开心了,眼神逐渐冷沉,质问:“不用给我当跑腿就这么开心?”
即使是被这样反复无常地耍弄,男生也丝毫没有脾气,连忙摆手否认:“不是的!”
郑裕恶劣地笑起来,像是在逗弄猫狗:“这么说你还愿意接着给我当跑腿?”
男生沉默下来,他就知道郑裕没有这么好心。
如果他说不愿意,那郑裕就会恼怒,如果他说愿意,那他就要继续在地狱里挣扎,被无休止地霸凌。
男生觉得绝望,他真的不想再做郑裕的跑腿了,说是跑腿,其实就是他们的出气筒,被泼水,挨打,罚跪都是家常便饭。
郑裕看着男生苍白的脸,勾唇:“放松,别这么害怕,我在开玩笑罢了。”
“都说了今天开始你就不用再做我的跑腿了,怎么就是不信呢?”
男生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真的吗?”
郑裕摊开手,耸了耸肩:“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男生还是不安,他不信郑裕会这么好心地放过他,分明还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
果然,郑裕很快就接着开口:“但是,你要选一个接班人。”
“你不做我的跑腿了,总要有人代替你。”
“选择权交给你,你来选,那个接替你位置的人。”
男生瞬间如置冰窖,脸色苍白的吓人,在他看来眼前的郑裕比魔鬼还可怕,他这种做法无异于是在逼他成为加害者,他逃离地狱的条件和代价是把另一个人推入地狱,即使他不做郑裕的跑腿了,他的良心也会不安,会永远被负罪感和内疚感折磨着。
是他亲手把另一个人推进了地狱。
可他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就算出卖自己的良心同魔鬼做交易,他也要逃离,被负罪感和内疚感折磨算什么,反正到那时生活在地狱里的人已经不是他了,心理上的折磨总要比身体上的折磨更容易忍受一些。
郑裕两只手扶住男生的脑袋,逼迫着他从教室后方望向前方所有坐在座位上的人,在他耳边轻语,像是恶魔的低吟:“选择权交给你了。”
郑裕说话的声音并不低,即使没回头的人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班上以社会关怀对象身份入学的人全都胆战心惊,不敢回头,唯恐和男生对上视线,被他选中拖入地狱,成为下一个被霸凌的目标。
而那些财阀后代和精英子女们却都回过头来,玩味地看着这一幕,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好奇男生选中的接班人会是谁。
徐善没回头,依旧在整理笔记,往书上认真地标注,她的字很漂亮,端正刻骨,笔记也整理的很干净。
男生扫视着教室里这些人,刻骨的恨意涌上心头,这些人全都是冷漠的旁观者,没有一个人在他被霸凌的时候伸出过援手,哪怕是为他说句话,从来都没有,他们都是凶手!都是加害者!
在德亚高生活和学习的这段时间,阶级的概念已经潜移默化地刻入男生骨髓,他讨厌那些和郑裕一样高高在上,冷漠至极的财阀后代和精英子女,可他却不敢恨他们,也许是因为他们天生就表现出高高在上,没有同理心的傲慢模样,也让他慢慢麻木,习以为常。
现在,郑裕让他选一个人接替他的位置,成为他下一个折磨对象,他不敢选这些上阶层的人,就算他们的等级在郑裕之下,可却在他之上,他害怕被报复,所以他只能将目光投向和他身份相同以社会关怀对象身份入学的人。
他也确实更恨这些人,明明和他是同样的出身,同样的处境,应该更够理解他的处境有多艰难,他有多痛苦,可他们中却没有一个人帮助过他,为他说过一句话。
他为什么要愧疚!为什么要有负罪感!
他们都是加害者,都对不起他,就算他把他们推进地狱,那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郑裕笑着拍了拍男生的脸,抬手看了眼腕表:“给你一分钟的选择时间,开始吧。”
说完,又看着他轻声说:“你知道的,我喜欢聪明的跟班,选择吧。”
男生的视线在教室内飞快移动,大脑也在高速运转,他已经给郑裕做了半年的跑腿了,也被他折磨了大半年,每次为了能够少挨一点打,都费尽心思地揣摩他心意,尽可能的讨好他。
他了解郑裕,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说这么一句话,而且他看着他的眼睛里有深意。
他反复咀嚼着郑裕的这句话。
聪明的跟班……
聪明的跟班……
他视线在教室里不停审视,他不能选错,这是他唯一的机会,绝对不能选错,否则等待着他的会是更加可怕的折磨和惩罚,他会继续生活在地狱里。
男生对上了财阀后代和精英子女们玩味的视线,也看见了很多社会关怀对象沉默忐忑着的背影。
该选谁,可以排除加逆推,郑裕就算人品再怎么低劣,也不会选一个女生做他的跑腿,加上郑裕很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懦弱,害怕被报复,不会选择财阀后代和精英子女,所以最后能选择的范围很小。
男生视线不断移动着,最后定在了教室左前方,右耳戴着廉价助听器的清冷背影上。
宋璟,郑裕盯上的人是宋璟!!
他是一等,没人比他更聪明。
找到正确答案的这一瞬间,男生并未因为他即将要亲手把另一个人推入地狱而犹豫,反倒为他自己即将逃离霸凌而感到兴奋。
郑裕抬手盯着腕表,秒针在不停走动,缓缓开口倒计时:“三!”
“二!”
“一!”
他放下手,看向男生,眼眸幽深:“选好了吗?”
男生深深看了一眼宋璟的背影,内心已经做下决定,就让宋璟替他下地狱吧,也尝尝被霸凌的绝望滋味。
他点点头,缓缓抬起手,指向宋璟的方向。
郑裕顺着男生的视线看过去,似乎对男生做出的选择十分满意,原本抿着的唇线逐渐勾起弧度,拍了拍男生的肩膀:“今天开始你就不用再当我的跑腿了。”
闻言,男生喜形于色,垂在身侧的手甚至都在抖。
他应该怨恨郑裕才对,是他发起的霸凌,可当他亲手结束这一切时,他却恨不起来他了,甚至觉得有些感激,他也知道这种心理是病态的,但却无法自救。
郑裕的同伴们站在边上,漫不经心地开口:“以后就算不当我们的跑腿了,也要心怀感恩的生活,知道吗?”
男生用力地点点头。
宋璟成了郑裕的下一个目标这件事在校内社交软件is上迅速发酵。
“真的吗?西八,真有趣,早就看宋璟不顺眼了。”
“郑裕还真是花样百出啊。”
“经常考一等的那个宋璟,他怎么突然被郑裕盯上了?”
“这些像蛆虫一样的社会关怀对象真应该快点滚出德亚高!”
“清洗计划开始kkk”
郑裕站在教室后方,唇边挂着轻蔑的笑,喊了一句:“宋璟,欢迎你成为我的新跑腿,以后就拜托了。”
坐在座位上的宋璟听得很清晰,但他手上翻着书的动作却没停,沉默着没反应。
他不知道郑裕为什么突然盯上了他,但他很清楚,在霸凌开始的那一瞬间他就不能屈服,否则等待着他的处境将是沦为德亚高的最底层,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比起单独对抗郑裕一个人,那样的处境才是地狱。
见宋璟迟迟没有反应,郑裕扯唇无语地笑了一下,双手插在兜里,漫不经心往他座位旁走去,他的同伴也跟上。
很快他就走到宋璟面前,双手撑在他桌子上支着身体,低头凑近,朝他伸出了手:“你好,我的新跑腿。”
宋璟还是没有反应,甚至连头都没抬,郑裕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视线扫过他右耳上戴着的助听器,强硬地抬手摘下,打量了两下,似乎觉得廉价又肮脏,拧着眉:“怪不得我们班长听不见,这助听器已经不好用了吧。”
“既然是垃圾,我来帮你处理吧。”
郑裕恶劣的行为已经触碰到了宋璟的底线,他噌的一下站起身,冷着脸抬手就要抢回助听器。
郑裕轻蔑笑着,轻飘飘抬手将他的助听器扔给了杵在边上看好戏的同伴,同伴笑着接住,又扔给另一个人,就这样难堪的戏弄着宋璟。
宋璟像头困兽被他们围在中间戏弄,他那本就已经快要低贱到尘埃里的自尊心更是被当着众人面无情碾碎,这让他无比愤怒,眼尾猩红,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
这一刻,他恨毒了郑裕,也怨恨极了自己的出身,为什么偏偏他就出生在一个贫穷低贱的家庭里,为什么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践踏他。
助听器被扔来扔去,在空中划出弧线,最后却没被接住,白色外壳摔在地上迸出裂纹,滚到了徐善脚边,她穿着的低跟鞋上缀着通透圆润的珍珠,在阳光的映射下泛出干净的光线,衬得她脚边的助听器更廉价。
她低头睨了一眼,放下手中的笔,缓缓弯下腰将助听器捡了起来,慢吞吞地走到宋璟身边,递给他。
窗外的阳光和绿意交织,徐善清凌凌的眸子越发晶莹剔透:“给你。”
助听器被摔出了裂纹,沾染上灰尘,躺在她雪白,纹路干净的手心里。
这一幕极大程度上激怒了郑裕,他不满徐善和宋璟这种低贱又穷酸的人产生交集,拧着眉,脸色极为难看,挤出来几个字:“徐善,扔掉,脏。”
徐善却像没听到似的,手又往宋璟眼前递了递,宋璟深深地看了一眼徐善,急剧跳动的心脏快要冲破极薄的肌肤,而后从她掌心拿过助听器。
郑裕脸色难看的要命,死死盯着她半晌,顿时没了为难宋璟的兴致,冷嗤一声,而后抬步离开。
郑裕的同伴望向徐善,啧啧两声,像是在叮嘱:“徐善,你的身份可不该和这种人接触。”
是忠告也是警告!
第8章 警告
宋璟回到家的时候,宋母正对着镜子试穿李家发放的佣人服装,李家无愧于顶级财阀之名,就连给佣人准备的统一服装都是用名品布料手工缝制而成的。
宋母第一次穿这样昂贵,剪裁合体的衣服,站在镜子前不停地转来转去,眉眼带笑,激动和欣喜都写在了脸上。
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因为贫瘠的生活没有条件进行良好的身材管理,身材早已经走形,可此刻穿着李家发放的佣人服,倒显得端庄了许多,白色衬衫外面搭配黑色交叉式套裙,胸口上别着银质的白色山茶花胸针,和以往不修边幅的模样大相径庭。
然而宋璟此刻却没有心情欣赏母亲的新造型,他的情绪极度压抑,任谁当着众人面被那样羞辱,自尊心被肆无忌惮地踩在脚下都不会像一个没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