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您傲慢、暴戾、蠢钝、纵欲
一个个词从兰斯口中缓缓吐出,但他的眼睛告诉路加,他本人并不赞同这些看法。
他在期待路加拒绝。
在那样认真的目光下,路加玩笑的心思淡了下去,另一种情绪浮现。
那应该是麻木的痛感就像久冻的冰雪,即便触碰到了零上几度的水流,都会觉得滚烫。
当面的讥讽、背后的嘲笑,路加习以为常。
他生来病弱残疾,接连克死所有的亲人,不需要动一根手指便能继承巨额遗产这样的人,活该遭到嫉恨。
他只能用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钱,更多的钱,报复性地砸在他们脸上,看他们悻悻败退,再听他们说上一句看,果真如此,这个人无药可救。
从来没有人对他表示期待。
兰斯是第一个。
这让路加不自觉地害怕害怕这样的期待会轻易破碎。
如果注定失去的话,那么从最开始就一无所有,是不是才不会受伤呢?
路加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这份想法。
他只觉被烫得一痛,心脏在疼痛之下微微瑟缩,随之反扑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破坏欲。
他迫不及待想把这份期待砸碎。
不是么?他漫不经心地扯出一个讥笑,你在我身边才待了几天,就自以为是地认为我和别人口中的小王子不一样了?
殿下
如果哪天在路上碰到前情人要我赔偿他的初夜费,我都不会惊讶。
路加没有给兰斯回复的机会,也没有看兰斯的神色。
他背过身去,结束了话题:服侍我更衣。
是,殿下。这次兰斯的回话慢了一些。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路加昂着下颌,侧耳想捕捉到身后之人的反应,一无所获。
由于身体残疾所限,路加穿越前性情孤僻,从未亲近过任何人。
这具身体却不一样。
路加完全没想到,自己会一语成谶。
森林里,一个陌生的黑发小子就像凭空出现一般,拉起他的手,吻在衔尾蛇环戒上。
路加摔手,然而衔尾蛇戒却被捏在那少年手中,戒指如同枷锁般禁锢住他的手指,纹丝不动。
刺客?偏偏在这种僻静无人的森林里,而兰斯刚好离开去湖边带马饮水!
兰!
一个音符还未来得及蹦出,黑发少年捂紧了他的嘴,皮手套的纹路清晰可觉。
终于找到您了,我的主人。他瞥了一眼湖边的方向,这么久没来看我,果真是被新情人绊住了。
然后他露出了一个暧昧又俏皮的笑容。
我也是会嫉妒的。
树后,兰斯唇间嗡动的圣术一滞,停在了最后一个字眼。
第10章 情人庄园
路加瞳孔微微一缩,随即一脚将那少年踹飞出去。
你逾矩了。他冷漠道。
自称前情人的少年黑发黑眼,肤色苍白,相貌秀美,比路加还稍矮一些。
但路加知道,这少年绝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
且不说刚才制住他的力道有多大,单说少年能藏匿在他们身边而不被发现,就不是普通武者能做到的。
被他重重一踹之后,少年很快稳住身形,顶着肩头衬衣一个脚印,恍若无事。
我们今晚见,他单膝跪地,您的仆人安其罗,将在赫卡庄园等您。
安其罗起身吹了一声口哨,一匹小马向他跑来,小马毛发全黑只有眉心一颗白十字星,和路加的恶灵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它也想妈妈了。安其罗搂着马脖子笑道,我可以期待主人今晚让他们母子重逢,是吗?
这匹小马是恶灵的孩子。
路加不发一言,目送着一人一骑远去,紧绷的神经才略有放松。
安其罗这个名字他没听说过,但他口中的赫卡庄园在羊皮卷上可谓是臭名昭著。
那是小王子养情人的地方。
这座庄园在羊皮卷中占了一小部分篇幅,涉及细节描写的字迹都被熏黑,路加也不清楚那地方具体有什么。
这种未知的神秘感让他感到不安。
他必须去一趟赫卡庄园,确定自己所有物的情况。
更何况,安其罗的马以及他对衔尾蛇戒指的特殊态度,都暗示着他们之间关系紧密。
如果路加表现出什么异常的话,指不定会被当成附体的恶魔送上火刑架。
真是好极了。
路加暴躁地踹了一脚树干。
殿下?兰斯牵着恶灵走来。
走了。
今天不练剑了吗?
还有别的事要办。
很要紧?兰斯追问。
是的。路加翻身上马。
处于思虑中的他并未发现今天的兰斯问题比平时更多,也没发现坐在他身后的兰斯靠得比平时更近,整个人就像笼罩在他身周一般。
府邸前,路加伸手让管家换手套,吩咐道:今晚准备一辆马车,低调点,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您要去赫卡庄园?管家猜到了他的目的地。
路加轻挑眉梢。
也该是时候了,您养的那些男孩们应该很想念您。管家瞥了一眼兰斯,暗藏喜悦,我现在就去备马。
他在得意于兰斯的失宠。
男孩们吗看来那庄园里住着的情人还不止一个。
路加遣退仆人,专在城堡的下人区域闲逛,果然不到一会儿,就听到了两名男仆的谈话。
赫卡庄园,你不知道吗?殿下每年都会在奴隶市场买五六个相貌英俊的男孩,养在赫卡庄园里,每个月去看望一次。说是收养、看望,但你知道的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
奴隶?殿下可真是荤素不忌。另一个说,你说凭我这张脸,去殿下面前逛一圈,是不是有机会摸到王族的屁股?
又是一阵猥琐的笑声。
路加伸手挡住了兰斯。如果不是他阻止,这位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圣子阁下早就走上前去,恐怕还要当场念出一段劝诫词。
为什么要任由他们诋毁您,殿下?兰斯问。
路加看起来完全不在意。
现在还不到时候,再过一周,等到管家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会让管家带着这些好吃懒做又喋喋不休的猪猡一起滚蛋。
路加无所谓地回应兰斯:他们说的有错吗?我今晚确实要去那样一个地方。
他开始庆幸昨晚在那份期待还处于萌芽期的时候就下手掐断,这至少没让他现在看起来像个虚伪的笑话。
那么,我今晚可以约您在花园里散步吗?兰斯问。
都说了晚上有事还约今晚,未来的神王陛下记忆力只有七秒吗?
路加烦躁地转过头,刚想说什么,却在对上兰斯双眼的时候停住了。
兰斯当然知道他的邀请和小王子的行程安排相冲突,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挽留他。
因为那双眼睛里,尚存留着一丝期待。
和昨天那股又急又猛的破坏欲不同,现在路加心中竟有些难过。
就像孩子捧着流沙,痛快地任由海潮卷走它们,到后来只剩薄薄的一层,绵软细柔地贴在皮肤上,才开始觉得不舍。
不舍又能怎么样?流沙易逝,最后他也只能洗干净手回到岸边。
我拒绝。路加说。
兰斯的睫毛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礼貌地微笑:我明白了,殿下。
当他转过身时,路加的心脏微微一空。
他来不及细想那种感觉,很快就投入忙碌之中。
为了弥补他所欠缺的常识,路加必须大量阅读书籍和羊皮卷,包括小王子和其它贵族的信件往来、大贵族们的信息、神话历史、宗教典籍等。
这个世界有关衔尾蛇的资料少得可怜,都与神秘学尤其是黑暗神相关。
他在小王子的书房里找了一下午,没有找到有关赫卡庄园的书面痕迹,也无法判断衔尾蛇戒的原主人到底是什么。
总之,今晚等着他的将是一场重要的挑战。
路加本以为凭兰斯的性情,确认他无药可救的本质之后就会有所疏远,至少接下来几天不会太频繁见到他。
但在夜幕降临,他登上马车即将离开前,却瞥到了马车边兰斯的身影。
你来做什么?路加皱眉,心里隐约有一点开心。
虽然并不认同殿下的做法,但我希望尽仆从以及神职者的身份,为您祈福。兰斯的目光平静如水。
来说教的吗?
那么滚回你的教堂去祈祷吧。路加恹恹收回目光,就要拉上窗帘。
不,这个仪式需要您共同参与。兰斯解释的语速快了一些,只需要很短的时间,您只需坐在里面便好,殿下。
路加停下了动作。
月光洒落,他隔着门,透过狭小的窗,看到了兰斯垂下的睫毛。他嘴唇微动,手指在胸口周围按照太阳的顺序轻点,皎洁的月光仿佛在他的牵引下荡起涟漪。
然后兰斯睁开眼,看到路加后微微一笑,手指穿过那扇小窗,点在他眉心间。
路加眉心一暖,望着他,有些呆怔。
完成了,殿下。兰斯温声提醒他。
路加回神,有些气恼于自己的反应,扯了扯嘴角道:那是什么,光明圣术吗?
兰斯微笑着摇头:只是在修道院里学的一点小技巧,据说可以祝福的人,让他受到光明神的守护。
骗子,肯定是光明圣术。路加感受到眉心持久不化的温暖,默默想道。
不过有必要为了他冒险使用圣力吗?
如果被发现的话,很有可能会因为威胁到王权而被送上断头台。
即便像他这样道德败坏到极点的人,兰斯也会愿意一次一次宽恕他、救赎他吗?
路加心中微动。
这么宽容好欺负,总会引得他想更过分一点,索求更多一点。
他将手伸出车窗,抬了抬衔尾蛇戒指。
那么凭你学到的一点小技巧来看,这枚戒指怎么样?他略带揶揄地说。
路加还记得宣誓亲吻手指时,兰斯一闪而逝的犹豫。
兰斯虚牵起他的手,脸贴得很近,嘴唇几乎要吻在他的指甲盖上。
呼吸柔软地触摸路加,他的手指为此轻微发抖。
他知道那只是为了近距离检查。
不祥,殿下。兰斯抬起头,认真注视着他,请您务必小心。
不祥。
只这一个词,路加便知道衔尾蛇戒指必定与黑暗神教有关,而兰斯察觉到了它身上的黑暗气息。
兰斯不会想让自己的契约主与黑暗力量有接触,但既然挽留已经失败,兰斯就不会再开口请求第二次,而是尊重他的意愿,并用自己的方式暗中保护他。
这么一想,路加竟觉得这个原书里谋权篡位的逆臣,还有那么一点可爱。
第11章 黑暗神殿
马车上,路加转动着衔尾蛇戒指。
戒指看起来很宽松,可以轻易摘下,真正尝试才知道戒指几乎长在他的骨头上,除非剁掉手指,否则没有任何摆脱的方法。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与黑暗神有联系,注定要与圣国的国教为敌,这会让他登上王位的难度提升到地狱级别。
路加想起了原书中的一些细节。
小王子一直与光明神教有摩擦,这种矛盾在他登位后激化到顶点,却被兰斯洛特捷足先登,先一步把小王子囚禁起来。
之前路加以为这是圣教对小王子个人行为作风的不满,现在想来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或许是刚刚被兰斯祝福过的原因,路加忽然产生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那座完全封禁神力的高塔,会不会是一种对危险的隔离呢?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他否决了。
幻想也要有个限度。路加心中警铃大作。
兰斯出乎意料的温柔削弱了他的防备,漂亮的长相和纯善的性格太具有欺骗性,他差点就陷入了圈套。
会咬人的狗不叫。
难道他要重蹈书中的覆辙,再一次输给兰斯洛特吗?
他正这么告诫自己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那个头发和夜色一样黑的少年安其罗伸出手来,笑盈盈地说:晚上好,我的主人。旅途劳顿,接下来请让我来带您走完最后一程吧。
马车并没有停在赫卡庄园外,而是在荒郊原野里,而侍卫们对安其罗的出现似乎习以为常。
夜晚的浓雾遍布荒野,黑色的土壤和夜空泡在雾气中,仿佛一张褪色的黑白照片。
路加没有扶少年的手,自己走下马车后,发现安其罗牵来了上午见过的那匹黑色小马。
那匹小马和安其罗一同四下张望,在没有找到母马的踪影后,小马失望地打了个响鼻,安其罗则小声说:您没有带恶灵来呀。
一人一马出奇地相像,像个抱怨的小孩。
路加收回目光,道:我没有答应过你。
那么下一次呢?安其罗问。
路加没理他,翻身上马。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与这个少年情人相处。一想到要和别人亲密接触,他就头皮发麻,全身紧绷。
而且还不能表现得过于冷淡,免得被怀疑他换了芯子。
该死,原主怎么给他留了这么一个难题,还不止一个,是一整个庄园!
路加已经在思考,待会如果安其罗要求和他同骑,他该如何优雅而不失庄重地把他踹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