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黄江越想心里越不舒坦,最后竟然站在门口,扶着墙开始剧烈咳嗽。
这一下动静太大,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察觉到了,齐刷刷看了过来。
自己终于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黄江心里竟然还有点高兴,他一边咳嗽一边开口说道:“你们刚才说,哪家厂子材料不合格……”
然而,黄江这话终究是没说完。
因为在看到他咳嗽的时候,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慌了。
“黄工,您怎么来了,医生不是让您安心调养着吗?”
“快快快,赶紧给黄工找个位置坐下,再给他倒杯水。”
“咳嗽的这么厉害,让医务人员过来瞧瞧。”
就这样,黄江没说完的话,被迫咽进肚子里。
他先是被一群人围着嘘寒问暖,又是倒茶又是让座,后面医务人员又一脸紧张的给他测体温,检查身体。
黄江莫名的开始生气。
我这哪里是来搞科研的啊?
咋地,老了老了,开始学资本主义那一套了?跟个金贵的土财主似的,什么都不干,还被一帮人伺候着。
都是什么事儿啊。
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什么脏活儿累活儿没干过,要你们这帮小娃娃操心?
简直岂有此理!
“都给我起开!”
黄江心里那股怒意再也掩饰不住,当场就发了火,还不小心把旁边的杯子给打碎了。
这一下,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被他吓得不轻。
钟蕾听说这事儿的时候,正在餐厅坐着,跟陈朝阳等人开会琢磨核反应堆实验。
没辙啊,办公室里根本挤不下人,只能临时在餐厅坐下来开个小会。
听到黄江在办公室发火了,她也被吓了一跳,赶忙去瞧瞧是什么情况。
只不过她去的时候,黄江已经冷静了,自个儿站在办公楼后面生闷气。
要不说真是老小孩儿,老小孩儿。
黄江这几年啊,是越来越有点倔脾气了,瞧见钟蕾来了,抿嘴撇开脸,也不说话。
其实他这会儿也挺羞愧的,一把年纪,还没忍住跟人家撒气发火。
人家那些科研工作者,以及医生也没做错什么,主要是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尤其是这事儿,还被徒弟知道了。
“老师,你说你在这里干嘛呢,可急死我了。”
瞧见黄江这幅模样,钟蕾在心里直接乐的不行。
但她可不敢表现出来,佯装严肃道:“我们那边核反应堆实验正开会呢,好多事情都没协商好,简直焦头烂额。您在这儿倒是挺清闲,我跟您说,您可别想着偷懒啊,走走,赶紧给我们把把关。”
听到徒弟的话,黄江有些愕然。
然而钟蕾已经挽着他的胳膊,不由分说搀扶着他往回走:“哎呀,十万火急的事儿,没您不行!我就说现在的小孩儿们啊,心浮气躁还喜欢瞎操心,要是没您在跟前把关,我都不放心他们干活儿。”
“说得好像你不是小孩儿似的。”
黄江就算是心里再难受,这会儿也被徒弟给逗笑了,也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核反应堆哪里出了问题?”
“这样,我们是这么想的,原/子/弹项目那边的核数据,充其量只能做个参考。因为人家是在平地上炸的,咱得带着核/弹头下水,显然不是一个路数。”
钟蕾搀扶着老师慢慢往前走,笑着耐心的给他讲解:“所以啊,我寻思咱先做个陆地核反应堆实验。等这个实验成了,咱再让它下水,观察反应堆在水下的反应,然后再做调整,您看怎么样?”
“很好,很好!小蕾你现在绝对是个合格的总设计师了,想法都非常稳妥,老师已经不用给你把关,你也能独当一面了。”
黄江毫不吝惜自己对徒弟的夸赞。
“那您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就这么不爱听呢?我跟您说啊,这总设计师哪里是这么好当的,不仅要审数据,控材料,做研究,还得搞人际关系。只要首都那边有命令,我就得赶过去,跑这个部门盖章,去那个领导那里签字,这一大堆麻烦事儿呢。”
钟蕾叹了口气,皱着脸大吐苦水:“我这人您还不知道,最烦这些章程,好多时候都不知道哪个领导管什么的。”
“一个国家这么大,总要有章程规矩,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了章程和各部门协调配合,那岂不是乱了套了。你这话,以后可不能在外面瞎说。”
黄江闻言就笑了:“也怪我,退的着急,很多事情都没有给你交代到位。以后这方面的事儿,老师给你把关……咳咳咳。”
话说到最后,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那敢情好。”
钟蕾搀扶着老师,伸出手来给他捶背顺气,一颗心开始往下沉。
黄江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
整个人明显开始苍老,看起来老态龙钟,浑身暮气。
这……可不是个好征兆。
从这天过后,钟蕾开始关注老师的身体状况。
奈何医务人员只给出‘精心调养’的法子,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因为怕老师无聊,她每天就算是再忙,也会抽时间陪着老师吃个饭,或者散散步。
刚开始这两年,黄江状态还不算太差,虽然一直病态缠身,但身子骨还算可以。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直到某天,他自个儿在门口坐着晒太阳的时候,站起来的急了。
起身的瞬间,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当时真是把整个基地的人都吓坏了。
好在黄江没有性命危险,只不过从那次过后,他开始坐上了轮椅。
新的工业化基地建好了,里面是干净明亮的大房子,比先前的条件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大家兴奋着搬了进去。
前些年,黄江还有心惦记核潜艇的研究。
可后来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他就认命了,也不再瞎操心,大部分时间都在基地的疗养室里。
好在钟蕾每天都会来陪他,跟他汇报工作进度。
从钟蕾的嘴里,黄江多少知道了,核潜艇建造工作很顺利,核反应堆也快成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时间一晃眼,就到了1970年。
黄江69岁了。
这一年,也是钟蕾向国家保证的,要将核潜艇造出来的第五年。
黄江就开始担心,担心核潜艇造不出来,钟蕾会有压力。
但这个事情急不得,催也不管用。
所以他也不太敢问。
又是一个毫无新意的无聊午后,黄江午睡醒来,眯着眼睛透过窗户打量外面。
今天是个大晴天,风和日丽,天空一片湛蓝。
黄江艰难的直起腰,从床头拿出一个笔记本,安安静静的翻阅。
这是五年来,他断断续续的写的回忆录,到现在,已经写完了。
其实这种感觉挺奇妙的。
小小的一个笔记本,简单一翻阅,就是他将近七十年的人生。
等翻阅完了,黄江喊来照顾他的医务人员,笑道:“帮我联系一下记者,我想参加一个访谈。”
核潜艇的研究目前还没成功,所以黄江的这次访谈内容,是不被公开的。
据说访谈的时候,老爷子坐在轮椅上,笑的很开心。
他提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徒弟钟蕾。
他说:
能做小蕾的老师,是我的荣幸。
黄江身子不好,访谈也没有安排很久,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结束访谈后他没觉得累,反倒觉得心情挺好,想出去透透气。
被医护人员推着走出去,黄江打量着这片陌生、却崭新、明亮的新基地,满脸感慨。
“我想四处走走。”
他一双枯老浑浊的眼睛,近乎贪婪的盯着这里的一切,笑道:“好像自从搬到新基地以后,我还没有在这里转悠过呢。”
话音落下很久,没人应声。
坐在轮椅上的黄江有些疑惑的转过身,就见钟蕾不知道什么来了,接替工作人员扶着轮椅,笑眯眯的站在他身后。
“呀,钟工什么时候来啦?”
黄江声音虚弱的调侃道。
“刚到,难得老师今天有兴致,我来推您走走。”
钟蕾推着轮椅,轮椅上,黄江安静坐着,好奇的打量四周围环境。
新基地配备设施很完善,资料图书馆、研究实验室、办公楼、后厨餐厅、甚至运动室都应有尽有。
大楼外面是一片翠绿的草坪。
基地最中间,有个球场,球场正对面,是国旗台。
一面鲜红色的国旗,在风中招展。
旗台下面,有几个小孩儿在玩闹,也不知道是哪个科研人员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