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纪雨宁才发现他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好像耳目忽然清明起来,轻易就看穿了李肃那层伪装——他在自己面前柔情蜜意,在阮眉面前必定又是另一种海誓山盟模样。
无论妻还是妾,在他眼中不过摆设与玩物而已。
他是个真正冷血无情的人,而她一直没认识这点。
纪雨宁猛然甩开丈夫的衣袖,“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李肃脸色难堪得极致,他都已经委曲求全了,这女人还一味拿乔,是真仗着几个臭钱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莫说老丈人已经过世,便是活着,一个商户还想跟官宦较劲?偏偏这样人家教养出的女儿却是一味心高气傲,早忘了今时不同往日,他也不是那个要看人脸色过活的穷秀才了。
李肃冷哂,“你以为你多干净?没出阁就失贞的女人,我若是你,早该一索子吊死,何苦厚颜嫁来李家?”
纪雨宁脸色微微泛白,“你果然还记着。”
李肃说到畅快处,极尽嘲讽之能事,“否则你以为我为何多年都不碰你?告诉你,每每看到你那张脸都让我犯恶心,更别说行房了。”
外人都以为纪氏不能生育,连他都背了个污名,却又哪里知晓这等内帷隐秘?这些年,李肃心上始终梗着一根刺,只恨不能宣之于口,幸好,眉娘如今有了他的骨肉,终于能扬眉吐气,不再为人言所掣肘。至于纪雨宁的处境会否因此更加难堪,那就非他所操心的问题了。
纪雨宁微微闭目,“你本可以不答应这桩亲事的。”
她为着坦诚才在婚前特意去找他,当时李肃还拉着她的手谆谆安慰,表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一点都不介怀,要紧的是以后——哪晓得背地里却是另一幅嘴脸?
“当时我还得求着老丈人呀,不跟你成婚,他又岂肯资助我上京?”李肃悠然道,过去的隐忍,终于化为一柄柄利剑,肆意击向他的仇人——其实失贞还在其次,可他在纪家做小伏低那么久,实在看够了那家人的嘴脸,能在床帏之间冷一冷他们的女儿,实在也是件畅快之事。
横竖身为女子,自己的丈夫压根不碰自己,这种事总不好对外头说的。反而纪雨宁至今仍担着个不孕的罪名,才会让别的女人趁虚而入。
“你也别想与我和离,我告诉你,那不可能,我在一日,你就得老老实实替我管着这个家,当牛做马在所不惜,这是你分内之责。”李肃断然道。
且不提他跟纪家那些恩怨,不能轻易放纪雨宁离开,如今正在转职之时,断不能留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头给人,等着外头参他一本——无论面子还是里子,纪雨宁都与他绑定在了一起,割舍不得。
看着对面沉默的妻子,李肃重新转换了一副形容,温声道:“其实你我又何必闹得这般不可开交呢?眉娘的身份在那里,莫说她只是个烟花女子,便是再高些儿,又如何能取代你的地位?只要你一句话,今后你依然是我李某人的正妻,咱们和和美美过日子,不是也很好?”
他本来想摸一摸她的脸,却被纪雨宁轻轻偏头躲了开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李肃冷哼一声,拂袖离开——眉娘刚来这个家,必定忧惧难眠,且又怀着他的孩子,他总得多陪她几宿。
至于纪雨宁,他相信她能照顾自己的,这个不在话下。
*
卧房的灯渐渐暗了,玉珠儿轻手轻脚进来,小心翼翼剪了剪烛花,好让屋里更亮堂些。
看着小姐脸上沉郁的神情,玉珠儿不禁有些担心,“您和老爷吵架了么?”
“没事。”纪雨宁抬头笑了笑,比起难过,此刻她更多的是豁然开朗。许多以前想不透的事,如今终于得到解答。
所以她更不必在这个家待下去了。
只是,李肃摆明了不会轻易放她离去,她得想个法子……譬如拿到他官场上的某个把柄,以此达到目的。
从前是她自己把路给走窄了,总以为只要她一心一意为这个家打算,旁人就会记着她的好,哪晓得这世上许多付出与回报并不是等价的,既然无缘,就不必强行白头偕老。
纪雨宁打起精神,“晨起他们送来的贺礼,可都盘点清楚了?”
玉珠儿点头,“都好了,可要报知老爷?”
“暂时不用,先抬入我的私库吧。”纪雨宁微微沉吟。
人是靠不住的,钱比人重要——再多的贤名,又哪有金银来得实惠呢?可恨她从前没看透这点。李肃大约也是看穿她“老实”,所以才放心交由她处置吧。
可惜这回要令他失望了。
玉珠儿也想起小姐这些年耗进去的陪嫁,再无二话,踊跃地答应下来。
昏黄的烛火下,她看着纪雨宁娇艳的眉眼,美得不似凡人的五官和身段,心中暗暗纳罕:小姐这样的容貌,配老爷还真是可惜了,便是进宫当娘娘都不差什么呢。
第2章 . 皇帝 走个路都能掉手绢,不如回家种地……
纪雨宁素来是个极自律的人,做姑娘的时候还能睡睡懒觉,出阁之后一律便按五更起,若是李肃宿在她房中,她还得更早起身服侍他洗脸梳头,吃饭穿衣,免得耽搁上朝。
究竟她不曾享受过当妻子的欢愉,却不得不尽到为人妻室的本分。
纪雨宁轻嗤一声,所谓贤名,到底有何价值呢?
今日她便有意迁延了半个时辰,横竖李肃昨夜歇在眉娘处,自有眉娘伺候一应琐事——看她对李肃的情意,想来也是甘之如饴。
直到晨曦微露,纪雨宁方磨磨蹭蹭起身,玉珠儿忙不迭进来,“小姐昨日操劳太过,何不多睡一会儿?便是略去一日请安,老太太想来也不会责怪您的。”
她们自知理亏,当然不好再说什么,可纪雨宁不能主动把把柄递出去,叫外头说她嫉妒吃醋不能容人——她要和离,更加得把面子做足,省得让李家占尽便宜。
纪雨宁只让玉珠儿打洗脸水进来,“早膳还是鸡丝粥?再备一碟烟笋就够了。”
心里积着事,她也吃不下多少东西。
玉珠儿答应着正要吩咐厨房,旋又匆匆进来,“小姐,那一位现站在门口,说要向您请安。”
自然指的是阮眉。
玉珠儿又气又恨,“背地里做出那等龌龊事来,如今还来您面前惹眼,她存心怄您么?”
“行了,她若不来,你又该怨她仗着身孕倚姣作媚,百般拿乔,怎么做都是错处。”纪雨宁笑道,“交代下去,我在花厅见她。”
观其行止,纪雨宁虽不觉得这阮眉有犯上之心,可她怀着孩子,总归谨慎些为妙。
至于她是纯然示好或是故意做小伏低,待会儿就见真章了。
纪雨宁慢悠悠喝完了小半碗鸡丝粥,又拿脂粉盖了盖眼下乌青,这才整理衣裙随玉珠儿过去。
花厅内一大早却很热闹,除了阮眉,府里平时两位深居简出的姨娘也都过来了,大抵是想看看新人何等美貌,能勾得李肃魂不守舍,顺便也好为夫人撑撑场面——这会子正是用得上的时候。
不枉她素日贤德,半分不肯亏待,这人哪,总是念着旧恩的——李肃除外。
只可惜,两位姨娘却会错了意,纪雨宁并不打算给新人下马威,根本她也不觉得这是阮眉的错处——身如飘萍,她不过是想为自己觅个依靠,倒是李肃将她带来居大不易的京城,又肆意宠幸优待,却不知给她埋了多少隐患。
杜姨娘和秋姨娘的目光已如针刺一般,看得阮眉脸色愈发苍白黯淡。
饶是敷过胭粉,也能看出她眶下淡淡的青黑,可见昨夜她也没怎么睡好。
纪雨宁温声道:“可是有择席之症?”
阮眉几乎受宠若惊,忙垂头嗫喏,“不,奴家……妾昨晚睡得很好。”
秋姨娘轻嗤一声,“有老爷陪伴,梦中自然香甜,若再睡不好,就该是贱命一条了。”
阮眉愈发无地自容,只能牢牢抓着衣角,避免仪态有失。
好在玉珠儿的到来为她解了围,阮眉忙接过她怀中茶盏,近乎巴结讨好般的道:“姑娘,让我来吧。”
亲自为纪雨宁沏了壶君山银针,郑重膝行上前,“夫人,请用茶。”
紧张得额头都冒出细汗。
纪雨宁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将茶盅一饮而尽。
阮眉如蒙大赦,又重新沏了两盏,献给侧坐着的几位姨娘。
杜姨娘为人老实,象征性地抿了两口,就算是给过面子。秋姨娘先前结结实实得宠过一阵,后来色衰爱弛,却着实掐尖要强,正眼也不看阮眉一下,只顾同杜姨娘说话。
“还记得和咱们一道赐下的小红吗?猪油蒙了心,以为攀上蔡侯爷就一步登天,岂料惹怒了侯夫人,当天就被打成了死尸,用破麻袋一裹扔进乱葬岗去了,听葬她的人说,脸上没一块好肉,连牙齿都被敲得稀烂,你说可不可怕?”
杜姨娘极有默契的道:“可不是,幸好咱们进了李府,夫人又不是那等嫉妒好拈酸吃醋的,这才安安分分留到今天,否则,小红就是咱俩的前车之鉴。”
阮眉听得喉头发噎,身上冒汗,想凑趣说点什么,声音却跟僵住了一般,连手中茶水都不觉得烫了。
纪雨宁暗暗好笑,两位姨娘都是李肃上峰赐下的人,出身虽不高贵,却最懂察言观色之道,这么一搭一唱地就把眉娘震吓住了。
固然是为了帮她的忙,但,纪雨宁实在无甚得意处,难道制伏一个妾室,就能让她和李肃恢复往日的恩爱了?不,裂痕一开始就存在,眉娘的到来不过将其扩大化罢了。
看着女子脸上的窘迫,纪雨宁忽然感到深深倦意,沉声道:“少说几句罢,茶都晾凉了。”
秋姨娘这才近乎倨傲地接过杯盏,却是尝都不尝一口,只干脆倒进痰盂里。
可碍着夫人面子,到底没敢再说什么。
眉娘松了口气。
散会之后,纪雨宁打算去老太太处应卯,谁知眉娘挺着个肚子艰难地追出来,。
纪雨宁见不得她这般模样,做小伏低,一味讨好,就这样留恋那个男人,留恋府中生活?
间接也让她想起从前种种不堪。她木然道:“还有何事?”
眉娘嗫喏道:“奴家……妾是想谢谢夫人方才出言解围……”
看得出她努力在改变从前的一些习惯,学习怎样当贤妻良母。
纪雨宁微哂,“你倒不觉得我是故意做给你看的?”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本就是当家主母驯服妾室的惯技。
眉娘一笑,有些意外的真诚,“夫人倘真与我过不去,又何须假借旁人之口?何况,夫人看我的眼中并无嫉妒与怨恨,从第一面我就知道,夫人您必定是个好心肠的人。”
难为她在风尘里打滚多年还能维持一颗赤子之心,难怪李肃会对她念念不忘——身在烟花之地,却出淤泥而不染,还能这样柔善单纯,不得不说,这姑娘也是个奇观。
纪雨宁静静出了会儿神,“你当真爱慕老爷?”
眉娘双颊泛红,不胜羞态,可还是勇敢地道:“是。”
因为认准了这个人,中间有无数次脱离苦海的机会她都放过了,好在,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她真心实意盼着能与这家子好好相处,只要能守着自己所爱的人,此外别无所求。
眉娘犹豫了一刹,还是道:“妾腹中的这个孩子如是男胎,还望夫人您将他好好养大,哪怕不认妾都行;但,如是女胎,夫人能否允准妾身……”
她知晓自己身份不够,不配为嗣子之母,因此也不敢妄想争取些什么,但,骨肉之情也实在不忍割舍,倘她怀的是对夫人毫无用处的女儿,应该能允她自己抚养吧?
纪雨宁叹了一息,“我不会要你的孩子,无论男女,此话不必再提。”
说罢待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道:“他当初能为了富贵抛弃你一次,你怎知不会抛弃第二次?”
面对纪家求亲,李肃可从未提起他曾有过一个相好的情人,那之后也未关心过眉娘的境况——这么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她怎么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
眉娘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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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中论起泼天富贵,长清长公主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她是先帝在世时最宠爱的女儿,名下的封地与采邑,比起亲王也差不了多少,更拥有京中最大的一块园子,号为“静园”,冬暖夏凉,十分宜居。
每年盛夏,她都会邀请皇弟来此避暑,当然她准备的风景可就不止花草林木那样简单了。
楚珩看着戏台上引吭高歌、奋力扭着腰肢的舞伎们,十分无语,“皇姐,这便是你所说的惊喜?”
长清长公主笑眯眯挥着一把玉扇,磕了磕他肩头,“怎地,还是入不了陛下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