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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就是澹台莲。
  他负尽之人,却报以深恩。
  曲遥含着泪水点了点头,他勉强扯起一抹笑来:可师叔你若日后天天照顾我这个瘸子,不怕我会气你么?
  澹台莲看着曲遥,眼底的水泽漾开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可若没你气我,我总觉得这日子里缺了些什么。澹台莲轻声说道。
  师叔。曲遥看着澹台莲道:我是你当年在桃溪涧保下的,亦是你带回蓬莱的,我所学所有仙道亦是由你传授我这条命,论理该是你的。这一剑,我想劳烦您亲自斩下。
  这样,我便不会生出悔意,亦不会痛苦。
  曲遥微笑。
  宁静舟在一旁看着一切。
  他的手死死握成拳头,他是那样想上前看他师弟一眼,可那个一尘不染谪仙般的男子却一直在他身边
  澹台莲很好,宁静舟身为他的弟子,心中无边明白,他师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没什么资格去争什么东西
  宁静舟最终却只是垂下眼睑,落寞地别过头阖上眼睛。
  澹台莲的眼神颤了颤,他颦着眉头点了点头,仙者面上生出庄肃的神情。
  鹤影寒潭的光芒在一瞬间怒放而出,数道金光对准了曲遥岩石下压着的双腿。
  在场所有人不忍卒视,宫展眉侧过脸,咬住嘴唇叹息一声。
  曲遥你忍忍
  就在剑光即将砍下之际,突然间,远处的山石间传出了一个细弱的声音。
  住手!
  所有人向山石间望去,几个小脑袋挤在破碎的石缝里,为首的小兽一双小眼睛怯怯地看着众人,似乎欲言又止。
  那竟是一窝小穿山甲。
  此刻正是大战过后,长白宗内弟子又素来对山中精怪戒备有加,立时便有弟子举剑对准了那几只小兽却是在这时,宫展眉看着它们,猛地想起了什么。
  他大喝一声道:住手!
  小兽们吓得抱成一团,平日里纵然借这些灵兽几万个胆子,打死它们也不敢上这长白宗内的山门。
  你们你们是来宫展眉拦在那些弟子前面,颤声问那些小穿山甲。
  一只母兽站了出来,哆哆嗦嗦小心翼翼地看向宫展眉,最终还是壮起胆子轻声道:我们得知恩公曲遥有难,特地前来相救的。
  恩公?宫展眉看着这些小灵兽,愣了愣神。
  那只母兽领着自己的孩子和族人,来到山石缝隙之中,看向那中间被压住的曲遥。曲遥与那小穿山甲对视一眼,心头登时咯噔一声!
  你你是曲遥颤了颤,看着那只母兽,巨大的熟悉感浮现出心头。
  我是阿五的娘。
  小兽轻声说。
  曲遥愣了半晌,脑中猛地浮现出那只勇敢又忠义的小穿山甲阿五来。可旋即便又想起它在山下惨遭人杀害的样子阿五为了复活戚晓,虽犯下大错,可说到底,他只是想拯救自己遭人戕害无辜惨死的朋友而已。
  曲遥只觉眼眶一热。
  恩公在山下与我儿子的事,我们都已然知道了。阿五的娘微微点了点头,小灵兽看向曲遥轻声道:我儿子虽然没有活下来,可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人。
  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山中灵兽,虽然法力低微,可向来恩怨分明。阿五的娘亲说道:穿山甲一族,没有别的本事,可鳞甲却已经炼化的坚硬无比。不出半柱香的时间,我们和我族灵兽便能将这块巨石洞穿。
  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的眼中都浮现出希望的光芒来。
  多谢几位仙兽!澹台莲上前一步,一个剑花挽过,鹤影寒潭剑尖点地,澹台莲弯腰相拜,却是在这时,只听身旁噗通一声。
  宁静舟跪在了地上。
  曲遥一愣,宁静舟跪地这一幕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似曾相识。
  上一世,他被判海浮屠时,宁静舟曾经为他跪在蓬莱宫门前,整整跪了三日。
  多谢几位救我师弟!宁静舟重重地将头磕在岩石上。
  宁荡愿以命相谢,感激不尽。
  几只小兽看着这些仙者,赶紧推辞。昊天镜大声道:有话咱们一会儿再说,先救曲遥要紧呐!孩子就要没气儿啦!
  几只穿山甲迅速动作起来,灵兽们分工明确,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真的将那块压在曲遥身上的大石头磕的四分五裂!
  一瞬间,仿佛阴霾被阳光驱散一般,所有人都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曲遥第一时间被澹台莲宁静舟等人拉了出来!宫展眉立刻施法,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曲遥的腿上!澹台莲将灵力输送于曲遥身上伤处精纯至极的灵力如同水流一般,抚慰浸润过曲遥伤痕累累的身子。
  宫师姐好手法!大难不死的曲遥虽然浑身依旧疼的要死,却依旧笑着拍马屁道:我只觉得我这双腿已经能动了!
  宫展眉难得浮现出一丝笑意,她弯弯秀气的眉毛,撸狗一般撸了一把曲遥的头发:我就说,你这小子皮实的跟个牲口似的。
  却是突然,山上传来啊呀!一声求救!随着山石滚落,一个女子狼狈地从废墟里爬了出来她本是要逃,奈何腿脚不利索,胳膊之前又断了一条,故而跌落山崖众人听见响动,一齐看向那个女子,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霎时冷淡下来。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
  正是冯绮云。
  青溟幻境之中,所有人都将她看了个彻底。
  那皮囊之下裹着一个怎样污浊肮脏的灵魂。
  作者有话要说:  善恶到头终有报。
  欠人的总要还的。
  下一章跟冯绮云算账_(:з」)_
  第84章 、悲欢生死,以敬少年
  冯绮云狼狈地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她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看向四周,但见所有长白弟子都以一种极厌恶冷然的目光看向她
  冯绮云的眼神里写满了恐惧,她移了移身子,似乎想要站起来逃开,却是在下一秒又仓皇地跌坐在地。
  冯绮云。
  曲遥定了定神,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这个女人,冷漠地吐出三个字。
  我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跪在地上的冯绮云没等曲遥问她,竹筒倒豆子自己先开始沉痛检讨起来。
  冯绮云这女人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她匍匐在地,蠕动几步抓住曲遥的衣服下摆:我不该害戚晓,我不该给夜光下药可我现在除了一条命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我其实早就后悔了在水怪出现差点吃了夜光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可我回不了头!我没法子回头了啊!!!
  这唉沈清河摇了摇头,不忍卒听。
  曲遥听了这话也愣怔了一瞬,旋即有些为难,他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对方毕竟是个女人,她跪在地上死死拽住曲遥下衣摆,断掉的左胳膊还隐隐透着血渍
  突然,一只手将曲遥从原地生生拉拽开。
  曲遥一愣,看向拽他那人,竟是宫展眉。
  宫展眉面无表情将曲遥拉到身后,垂眸看向地上跪着的那个女人。她直视着冯绮云的眼睛沉声道:放你一条性命?那戚晓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夜光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先掌铃尊者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本就天经地义。
  宫展眉冷然。
  可我爱夜光啊!!!冯绮云像个疯子一般,目眦欲裂大喝道:宫展眉,你也是女人!难道你就没有过喜欢的
  宫展眉再没有听下去的耐心。
  剑光闪过,手起刀落。
  冯绮云呆呆地看向她,又缓缓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片血红色的液体喷溅而出,长剑直接贯穿了冯绮云的胸腔,冯绮云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看向宫展眉。
  可别再说女人这两个字了,这两个字可经不起你这般污蔑诋毁。宫展眉冷声道:更别说什么爱。
  宫展眉看着血流如注的冯绮云,冷眼说道。
  你从没爱过宫夜光,你爱的只是自己。那个臆想里的自己。
  冯绮云听罢,猛地颤了颤身子,她瞪着眼睛,缓缓倒地。
  这个阴狠卑微的女人,就这样草草结束了一生。
  曲遥看着这个女人的尸体,心中五味陈杂。
  不愧是掌香大弟子,干净利落,冷静果敢。玉清尊者澹台莲颔首轻声赞叹:长白日后若有未来,必将担负于你双肩之上。
  玉清尊者谬赞。
  宫展眉只轻轻说了一句。
  冷风拂过长白的山顶,天池终于平静了下来,硝烟与尘埃逐渐消弭,岩浆随积雪与冷风慢慢凝固,留下一道道焦黑干裂的山石。
  太阳自东方逐渐升起,东方已经开始泛起了鱼肚白。赤金色的光芒就隐在云彩后,似要喷薄而出。
  来人,将这人的尸首敛去罢。沈清河叹息一声。却是突然,被宫展眉制止了。
  清河,等等。
  宫展眉不由分说阻止了沈清河,但见那早已经疲惫不堪的宫展眉执起捕梦香,右手在空中虚晃一道,结出淡紫色的咒印。那精巧的香笼飘至长白的天空中,熹微而轻盈的紫光瞬间笼罩的山巅!山石草木皆覆盖上一层淡紫的微醺。
  展眉?
  沈清河惊讶。
  淡紫色的光晕,次第笼罩在冯绮云僵硬的尸体上。
  宫展眉伏下身子,在淡紫色的光晕里伸出手去,轻轻地盖上了冯绮云的眼睛。
  捕梦之香,最大的功用,便是使人耽溺于幻梦之中,这梦可以由操控者任意布施。
  可捕梦香不止可布活人之梦,对于刚死不久生魂还未散去的人,捕梦香依旧可以奏效。只是给死人施梦,需耗费施法者巨大的灵力。
  宫展眉施毕,只觉眼前一黑,几乎一个趔趄摔在地上,沈清河见状,一把将她扶住,才不至于她摔倒在地。
  展眉你方才,给冯绮云施梦了?沈清河惊讶地问道。
  宫展眉颦眉沉默了半晌,她几次运转功力,才恢复正常。之后她看着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和她断掉的胳膊,只轻声说了一句话。
  她最大的梦想,大约就是当个新娘子。
  宫展眉翕动干裂的嘴唇,摇头轻声道。
  她犯下滔天罪行,今日本就必死,可终究是个可怜人。
  宫展眉说罢,疲惫已极,在沈清河怀中,闭上眼睛,开始努力调息。
  两旁长白弟子纷纷上前,将冯绮云尸体拖下去,却发觉那已经僵硬凝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
  她做了一个永远也醒不来的梦。
  梦里她只是个天真纯善的二八少女,她从未伤害过谁,那个少女与自己一眼万年的心上之人最终修成正果,红烛鸾帐里,少女带着崭新的镯子和新作的嫁衣,在亲友的祝福和期盼中,红着脸,被心爱的郎君挑了火红的盖头。
  太阳彻底升了起来,万丈光辉自苍穹与云颠洒下,照亮了晦暗的山巅
  阳光下的长白从未那般纯净过。突然,远处传来了一声几近崩溃的嚎啕声,那宫夜光看见这万丈日光,竟如同个怕鬼的孩童一般猛地蜷缩起身子曲遥颤了颤,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桎梏住了哭嚎的宫夜光。
  白头峰上,所有建筑的窗户上都蒙着纱。因为宫夜光无法见光。
  曲遥如今,已然明白了他为何如此。
  师兄若是思念师弟,便抬头看看东天之日。
  见那日光,便如见我。
  那是戚晓最后写给宫夜光的绝笔之信,宫夜光遭受创伤后始终无法见光,因为只要见了那光,他便会想起戚晓遭受的一切痛苦。
  他疼。
  那是无与伦比的伤害和痛苦,即便已经失去了神智,可一想起那个少年,宫夜光的心脏便会刀割一般疼痛无比。
  宫夜光还在不停挣扎,他一把挣开曲遥的桎梏,跌跌撞撞跑向天池边,疯了一般想要向下跳去,却被曲遥一把抓住了胳膊。
  宫夜光!!!你绝不准死!!!
  天池边上,曲遥一把拉住那谪仙般美丽的男人!曲遥用尽全力,在山巅用尽全力,沙哑地向宫夜光怒喝。
  你要活的好好的!你要活的比长白山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好!你要勇敢面对所有磨难!!
  因为你这条命,是戚晓换来的!!
  你带着他的份于这世上活着!!!你的命比任何人的命都要重!!你活着,才对得起戚晓付出的一切!!
  曲遥用尽全力大喊。
  这样你方不负他!!
  朝阳将天池畔山石映出粲然变幻又温柔的金色,金色将天地化生的万物都挑染上了一层暖色,这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少年温柔的笑意和温暖之中。
  别怕啊。曲遥看着宫夜光,噙着泪水轻声安慰道:这漫山的光,山石,草木,水泽都是你师弟的影子啊
  他那样爱着你,你又有何所惧?
  宫夜光噗通一声,跪在了天池之畔。
  他静静地看着那倾碧蓝的湖泊,像是初诞到这个世上的孩子。天朗无云,却不知从何地飘起了清雪。雪撒在这长白孤鹤的发间,好像他就一直跪坐在天池之水畔,
  就这样跪了千年那样长,长的像跪了无数个轮回,一直跪至极夜天亮,等到青丝白头。
  太阳终于冲破山巅的地平线,将无比盛大的光芒霖霖洒下。
  师弟晓师弟。
  静默的宫夜光如同一尊雕像,滚烫的泪水从宫夜光混浊的眼睛里流烫而下,第一只南归的大雁自南方振翅而归,载着长风的羽翼掠过长白的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