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起身揉揉眼睛,有些迷糊地唤道: “姨娘,青桐哭了。”
厢房内没有动静,韩青桐依然卖力地哭着。
许是做早饭去了。
顾瑜趿上绣鞋赶紧去厢房。
韩青桐躺在床上,襁褓被他挣开了些,一双小手正朝上伸着,想要抱抱。
“桐桐不哭,乖~乖……”顾瑜抱起韩青桐,无意中瞥见一封信,被压在他的小被子下面。
谁的信?
顾瑜抱着桐桐,拿起那封信,发现上面没有写名字。
顾瑜的亲爹在世时是镇上的私塾先生,又只得她这一个闺女,自然教会她识字读书。
她一面抱着韩青桐哄着,一面展开了那封信。
那信上的字迹潦草不堪,还有许多别字,但顾瑜还是看明白了:
‘桐桐吾儿,娘走了。
娘认识了一位叔叔,他对我很好,但是……但是他不能接受你,所以娘亲只能自己走了。不要怪娘,你爹死了,娘亲一介女流,什么都不会做,根本养活不了你。
你快快长大,若是将来娘有钱了,就来接你,勿念。’
信只有短短的两三行,寥寥数语,才刚刚两个月的韩青桐就同他们一样,成了没有娘的孩子。
顾瑜手中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抱着韩青桐站在偌大的厢房中,很久都没有动。
自此,原本还算富庶的韩家,如今只剩下年仅十三岁的韩青梧,他未过门的小媳妇,十二岁的顾瑜,以及同父异母的弟弟,两个月大的韩青桐。
第2章
韩家续弦跟别的男人私奔了。
这个消息不知怎么的,就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不到三日时间,便传遍了整个惠州城。
在‘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大铭朝,韩林巧儿的事,让整个韩家蒙羞。
这日大清早,太阳才刚刚升起,韩元安与韩远之派来的大管家,便一并到了韩青梧的茶庄大门口,要求将韩青桐带到乡下庄子里去,一辈子不能再踏足惠州城韩家!
偏偏韩青梧站在门口,不让他们进来。
“青梧,”韩元安不悦道:“你如此,是铁了心要护着那个小崽子?”
韩青梧双手抱拳,一个长揖到底,直起身子后方才道:“大伯父,请原谅侄儿的失礼,小青桐是我爹的遗腹子,也是我的弟弟,他娘亲犯的错,不应计算到他的头上。”
韩青梧微微转头,看向韩青桐。
顾瑜正抱着韩青桐,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小襁褓,神色戒备地看着韩元安。
清晨的阳光将他们笼罩在光影里,整个人耀眼而又明亮,就像是这初秋的一颗小太阳。
韩青梧莫名地安了心。
他继续道:“长兄如父,只要有青梧在的一天,我就不会让人将韩青桐带走。”他又抬手作揖,“还请大伯父谅解,族长爷爷那边,青梧自会去请罪。”
“哼哼……”韩元安冷笑出声,“青梧啊,你还真是太过年幼,你可知我韩氏一族在这惠州城何止百年,可曾出过这等丑事?我韩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去请罪?你承担的起吗?韩林氏这是让整个韩家蒙羞!!!”
这时,顾瑜走到韩青梧身边,抱着桐桐,对着韩元安福了福,说:“大伯父……”
韩元安哼了一声,转身背对着她,好像多看她一眼都会污了眼睛似的,“现在的姑娘家可真是,还未过门便胡乱喊人,我可当不起你这一声‘大伯父’”
顾瑜秀气的小脸唰地涨的通红。
她自幼也是被她爹呵护着长大的,就是后来到了韩家,韩元丰对她也是极好,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
她狠狠咬了咬下唇,朗声回道:“韩老爷,这是巧姨娘的错,桐桐何其无辜!他现在才刚刚两个月,现在将他带到庄子里,万一病了,怎么办?那么远的地方,将来我们要是想看一眼都难,谁知道他会如何长大?”
“放肆!”韩元安呵斥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会虐待他?”
大管家见此情形,上前一步凑到韩元安的耳边,小声道:“大老爷,他们既然态度如此坚决,便算了吧,今日老太爷也只是想敲打敲打他们,毕竟那个小的也是韩家的子孙。”
在韩元安出门前,韩远之确实也是这样交待的:今日去,旨在敲打,让他们都老实点,否则随时有可能将他们都送到乡下去。这要是去了乡下,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不过韩元安可不是这样想的。
韩青梧如今和他的独子韩青柏同在族学里进学。
先生对他的儿子夸赞有加,可是对韩青梧,那更是赞不绝口!
韩青柏是颇具聪慧,韩青梧却是机敏聪颖,敏而好学。
大铭朝每年一次的府试马上就要到了,这个考试对于今后是否能走上仕途至关重要。
韩家世代经商,却苦于没人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好容易在这一辈的少年中,韩青梧韩青柏都是出类拔萃的,韩远之自然是打算好好培养,以将来能够光耀韩家门楣。
韩元安不愿意啊!
光耀韩家的门楣,仅一个长房嫡出的韩青柏便够了。
至于那旁支的韩青梧,便算了吧!
若是借机能将他赶出韩家,那也不枉老天爷赏赐给他的这个机会啊!
是以,韩元安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如此妇人诞下的孩子,先不说是不是韩家的子孙,就算是,也必定不是好的。必须赶了出去!”
“大伯父,”韩青梧目光沉沉,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捏成拳,“若是韩家真的容不下桐桐,那不如,将青梧也一并赶了出去!”
“小少爷!”
“青梧哥哥!”
大管家和顾瑜俱都着急喊道。
大管家更是上前一步急道:“小少爷可莫要冲动,老太爷可是看重你的啊!你莫要一时冲动,毁了自己的前程!”
“青梧哥哥,大管家说的没错,”顾瑜听见他这样说,也着急了,“韩府的族学里有惠州城最好的先生,过些日子就是府试了,你若是离了韩家,去哪里找先生啊?”
他看着顾瑜,一字一句的说:“我刚才说的不够清楚?我在,家在!这个家里,谁都不能少!”
这时,韩青桐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了,小小的身子在襁褓里扭了几扭,顿时不满意的大哭起来。
韩青梧过去,将手指放在他白嫩的小脸蛋上轻轻摩挲,他立即转过脸,边哼哼唧唧的啜泣,边追逐着他的手指。
见他这样,韩青梧原本紧绷着的清俊面容,顿时柔和起来。
他轻轻地拍了拍韩青桐的小脸,对顾瑜说:“桐桐饿了,你进去,给他弄点吃的。”
顾瑜看着因为韩青梧收回手指,又开始哇哇大哭的小桐桐,无奈,只能先把他抱进屋。
韩元安待他们走远,又问:“青梧,你刚刚说的,可是认真的?”
“自然,还请大伯父将我爹爹留与我的东西都交还给我,我这便离了韩家,所有的流言蜚语,便与韩氏本族无任何关联了!”
韩元安见目的达成,便也不愿意再多纠缠,唤了管家来与韩青梧做个交接,他则急急赶回去,将这一消息告诉韩远之。
韩远之正在书房看账本,听说韩青梧要脱离韩家,忍不住怒骂,“混账!我是让你将那小崽子赶走,你倒好,把青梧给赶走了!这府试马上就要到了,你明明知晓青梧那孩子读书有多好,前途不可限量,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哎哟我的爹啊,我怎么敢气您啊!”韩元安赶紧上前,在韩远之的背上轻轻给他顺气,“您别气了,您先听我说。”
他见韩远之没有出声阻止自己,便接着说:“您的嫡亲孙子,青柏,今年也要参加府试,他的功课跟青梧不相上下,您怎么不替您的亲孙子考虑考虑?”
“我怎么没替他考虑了?先生都是我给他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您看,若是青梧离了韩家,他还上哪儿去寻这么好的先生?若是他没有好先生,又如何能考得府试?如此,您的亲孙子,不是少了一位强劲的对手了吗?”
“青梧也是我韩家子孙,怎么能说是对手呢?”
“爹,韩青梧可不是咱们韩氏本家的!那个小子若是真有一日飞黄腾达了,您能保证他就会帮衬咱们韩家吗?咱们族里可已经没有他嫡嫡亲的亲人了,他现在亲近的,可是他自己的弟弟!包不准等他成人了,再回头来取回碧摇青的方子!”
韩元安的一番话,韩远之听进去了。
他若有所思地来回踱了几步,又思索一番,方才道:“青柏就要府试了,这段日子你别去吵他,让他好好跟着先生进学。”
韩元安大喜,他知道韩远之同意了自己的做法,“爹您放心,儿子省得!”
韩远之端起茶盏,小嘬了两口,又吩咐道:“将元丰留在你这儿的东西,全部交给青梧,我们韩家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知道了爹。”
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韩远之忍不住从书桌上抄起一本账本,甩到他身上,“你老实点,别克扣孩子的东西!”
“哎哟爹,我是您亲儿子吗?”韩元安揉着膀子埋怨,“您怎么把儿子想的如此坏,还扔得这么用劲!”
韩远之被他那样子给逗乐了,“你啊,贼精!好了,干活去吧,别打扰我看账本。”
“儿子领命!”
说完,韩元安如来时一般,又急匆匆的走了,他可得赶紧找着管家,‘好好’交待,‘好好’安排一番!
太阳渐渐西沉,又慢慢地,没入地平线。
待韩青梧出了府衙,天已经完全黑了。
初秋的夜带有几分寒凉,包裹着单薄的他,以及他怀里揣着的,那薄薄的几张银票。
韩青梧慢慢走到韩家茶庄的门口,却没有进去,在大门口的青石台阶上坐下来。
凉风缓缓的拂过,吹得屋檐上挂着的灯笼左右轻摆。
大红灯笼是去岁除夕的时候挂上的,因为他今年要参加府试,他爹为图吉利,就没有取下来。
后来,红灯笼的外面蒙了一层白帛。
秋风轻轻拂过,灯笼里烛火的光透过红绸与白帛,明明暗暗地映在‘韩家茶庄’的牌匾上。
韩青梧就这样坐在台阶上,看着‘韩’字与‘茶’字走马灯似的轮换显现。
不知过了多久。
茶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顾瑜娇小纤弱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
她站在巷口四处张望了一番,什么也没发现,正准备回去,转身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茶庄正门的台阶上有人。
她定神仔细瞧了两眼,缓步走过去,在韩青梧身边坐下。
良久,韩青梧问:“桐桐睡了吗?”
“喝了一碗羊乳,睡了,我出来的时候,睡得正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