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瑜抬眸看着他。
韩青梧的脸色很不好,看起来非常疲惫的样子。
“后来,还顺利吗?”
想着和管家办理交接又闹上了府衙却被赶了出来的那些事,韩青梧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今日,他算是全体验了。
他并没有打算与顾瑜多说,只是淡淡道:“嗯,夜深了,进去吧。”
韩青梧起身,顾瑜却没有动。
她仰着头,看着韩青梧说:“青梧哥哥,我听爹爹说过,仕途多艰险,脱离了宗族的庇佑,如今只得你一人,只怕前路更加艰难。”
“顾瑜,”韩青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莫不是以为,有了宗族就真的有依靠?你何不想想,巧姨娘与人私奔之事,何至于短短数日便闹得满城风雨不可收拾?你再好好想想,若是韩氏宗族真的会庇佑于我,今日又何至于逼我如斯!”
“一人又如何?”
韩青梧像是说与她听,却又好像是说与自己。
“从今往后,即便只有我一人,我也定能步!步!入!青!云!”
第3章
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顾瑜便醒了。
她支起身子,探向床边的小床,去看小青桐。他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在自己的小被窝里睡得正香。
她探手伸进他的被窝,里面温暖又干燥。
还好没拉。
顾瑜想给青桐把嘘嘘,可是见他睡得这么香,又不忍心打扰他,便作罢。
她复又躺下。
昨夜韩青梧那样说,必是打定了主意要参加科举了。若是他还在本家,吃穿用度都由本家提供,那都好说,可现如今这样……
对于科举,顾瑜多少了解一些。
她爹原来是秀才,却一直没有再朝上进一步。
这都是因为当时她家里不富裕,请不到好的先生。否则若是有先生再辅导一下,让她爹能够考中成绩最优的禀生,那么就有公家每月按时发银子发粮食,让顾秀才能安心做学问,便也不至于又要刻苦进学,又要养家糊口,生生把自己给累死了。
现下韩青梧也要参加科举,顾瑜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
她昨夜一夜没有睡好,想到个可行的法子,打算今天一早就说与韩青梧听。
她心中记挂着这件事,怎么也睡不着了。
天色又更亮了一些,淡淡的光从蒙了白绢的窗户,朦朦胧胧地透了进来,屋子里的物什隐隐显现出轮廓。
顾瑜索性起来,轻手轻脚的收拾完毕,便去了厨房。
韩叔叔走了,为了节省开支,家里的下人们也都被遣散了。现在巧姨娘也走了,顾瑜站在厨房里,面对着锅台和炉灶,束手无策。
顾瑜自幼家境不富裕,却也没有吃过苦,她爹不舍得。做过最多的事情,便是在她娘亲做饭的时候,有时她帮着生生火。
现在她仔细回想着,仅有的几次帮她娘亲做过饭食的情形,貌似都是先生火的。
顾瑜找了几根粗细均匀的柴火放进灶膛,又小心地将引火的布绒点燃,慢慢地塞进灶膛里,时不时地拨弄两下,如此这般,她第一次独自生火,竟也做的不差。
她心里稍微有些底了。
灶膛里的火舌热烈地燃烧,架在上面的锅不一会儿就想起滋滋声。
坏了!
锅里还没放东西呢!
顾瑜赶紧起身揭起锅盖,看见锅都烧干了,她提着锅盖在厨房里转了一圈,一时情急,也不知道做什么当早饭好,忙乱中,只能在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
凉水碰到滚烫的锅,瞬间腾起一阵水雾。
“你在做什么?”
兀地,少年的声音自门口处传来,惊得顾瑜差点掉了手上的锅盖。
透过氤氲的白色水雾,顾瑜看见韩青梧抱着一床被子站在厨房门口。
“我……在做早饭,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韩青梧低头看看自己怀中,说:“桐桐尿了,我本想给他换了,可是脱下来之后又不知如何再穿上,打算来找你,又不放心放他一人在屋内,只好如此了。”
顾瑜一听说他抱着的是桐桐,赶紧走过去,走到一半,想了想,转身又舀了一瓢水到锅里。
韩青梧见她举着硕大的木锅盖,在厨房里转来转去,颇为专业的模样,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毕竟她来韩家之后,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没有干过活。
而此刻,灶膛里的火熊熊燃着,锅里也不停地袅袅冒着热气,似乎马上就能吃早饭了。
“早饭吃什么?”韩青梧问。
顾瑜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没有想好,你想吃什么?”
韩青梧奇怪了,“那你锅里烧了什么?”
“是水,”顾瑜更加不好意思了,“火太旺了,我怕锅烧坏了,就……就加了些水进去。”
“……”
韩青梧的视线在厨房里梭巡了一圈,发现屋檐上吊了一篮子鸡蛋,便说:“刚好你也烧了水,不如煮几个蛋吧。”
“也行!”顾瑜应道:“你先抱桐桐回屋去,我把蛋放进锅里就来。”
韩青梧仔细地将怀里的被子掩好,然后才离开厨房。
顾瑜拿了四个鸡蛋放进锅里,盖好盖子。又左拨右弄地,费了半天劲,总算将灶膛里的火弄得小了一些,这才回到屋里。
小桐桐躺在床上,小手小脚努力地想要挣脱被子的束缚,韩青梧两手压着被子的两边,就怕他不盖被子着了凉,毕竟已经是秋天了。
顾瑜从柜子里拿了干净的衣裳,快步走到床边,“我来吧!”
这个活顾瑜帮着巧姨娘干了两个月,是目前她干的最熟练的活了。
韩青梧让到一边,总算松了口气。
顾瑜边逗着桐桐,边给他穿衣服,见韩青梧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想了想,便说:“青梧哥哥,我有件事情想与你说,却又不知当说不当说。”
“何事?”
“若是我的想法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嗯。”
“我是这样想的,如今韩家只有你,我和桐桐三人,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太大了,而且你脱离宗族之后,咱们也没有银钱,今后的生活恐怕困难,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顾瑜忽然有些不太敢说下去。
她原本想的挺好的,将这房子卖了,再去买一处小一点的,他们三人够住的地方就行了,余下的钱请个好先生。韩青梧负责好好的,专心的做学问,她去找一个活计,赚钱养活他们兄弟两。
可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他的爹逝去才刚刚半年,昨日又脱离了宗族,今日一早,她便要劝他卖了房子,这等于让他完全的一无所有啊,而且这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他怎么会舍得?
可是不卖房子,哪里来的钱吃饭请先生呢?
顾瑜的话没有说完,但是韩青梧已经猜到她的意思了。
这恰巧也是他的想法。
昨日与管家做完交接,从本家只拿回来三百两银子,和现在这房子的房契。
可是他父亲的茶园以及其他铺面,远远不止这个价!
只那一张碧瑶青的方子,何止千两!
这些银子,若是他们节衣缩食,可以用上两年,但他现在不能去族里进学,就得自己请先生。马上就要府试了,这次考试非常重要,关乎他是否能够走上科举这条道路,所以他要请的先生必然是要有真才实学的,那这束脩也肯定不低。
三百两捉襟见肘。
昨日在本家,无论他如何说,韩元安派来的管家都不肯再多给银子,只说生意难做,他父亲的产业一直在亏损,这三百两已经是多给了。
韩青梧去找了他父亲的好朋友,找了族里比较亲近的叔伯,想着他们是否能帮着争一下,甚至去了府衙……
可是有什么用?
一边是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另一边,则是在惠州城屹立百年的世族。
更别说,韩元安已经上上下下全部都打点的妥妥当当。
他拿什么去与他们争?!
昨夜他几乎整夜未眠。
现在本家断了他们的经济来源,请先生迫在眉睫,只有卖了这房子,再另外买一处小的,中间的差价可以抵挡一阵子,待自己过了府试之后再过院试,并且要考中禀生,公家自会每月发月钱,到那时,日子应该能宽裕一些。
于是韩青梧便对接着顾瑜的话,“你是想,将这里卖了,再买一处小的?”
“嗯,”顾瑜见韩青梧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便也少了些顾忌,“马上就要到府试了,现在你又不能在本家进学,那么首要任务便是找先生,还有桐桐每日都要喝羊乳,光家里这一只母羊,根本赶不上他喝的速度,还得再买一只来才够,家里的进项一直都是本家那边在管理着的,不知昨日本家还给咱们的可够?”
“……只三百两,并这房子的房契。”
顾瑜并不知晓他家有多少进项,不过见韩青梧神情不愉,便猜到银子是被本家给扣了去,她正想说什么,却被另一道少年的声音给打断了。
“什么?才三百两?”说话的少年疾步走进屋内,“他们韩家真真欺人太甚!昨日你去我那儿怎么没与我说?”
来人正是韩青梧自幼玩到大的好哥们,十里飘香酒铺的少东家,杜惟。
“杜大哥?”顾瑜看见杜惟进来了,奇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昨日与他约好,让他今日来寻我,”韩青梧解释道:“方才去找你的时候便顺道去将门栓拔了,这里离大门远,现在也没有门房候着,我担心他来叫门我们听不见。”
“哦。”顾瑜见他们好像有话要说,便道:“那你们聊着,厨房还煮着蛋呢,应该好了,我去看看。”
说着便弯腰要去抱小桐桐。
韩青梧说:“我看着桐桐吧。”
顾瑜也没坚持,“那好,我再去给他挤点羊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