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掌虚握成拳,放在唇边稍稍清了清嗓子,颇有些不自然道:“你可听的出有何不同?”
顾瑜想了想说:“你念得抑扬顿挫,有韵律,有情感,我念得就比较干巴巴的。”她回答完毕后,又托着小脸,歪着头继续问:“青梧哥哥,古人曾说,读书时最美之事,莫过于红袖添香,是不是就如同我们现在这样?”
“啪!”韩青梧举起手中的书,毫不犹豫地敲了一下顾瑜的脑门,“小小年纪都想些什么呢?”
力度不大,可语气有些严厉。
“哎呀!”顾瑜没防备他会突然打一下自己,疼倒是不疼,只不过被吓了一跳。
她揉着脑门,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却被他这样莫名地凶了一下,突然很委屈,又有些难过,她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韩青梧起初还不知道她怎么了,待很久她都没有转过身来,他才察觉到有些不妥。
他绕到她面前,发现她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脸,韩青梧索性蹲在她面前,问:“怎么了?”然后手覆上她的额头,轻轻揉了揉,“可是刚刚那一下,我打痛你了?”
顾瑜摇摇头,抬眸看了他一眼,小小声音,可怜兮兮的说:“你怎么说打我,就打了呢?我都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
“……”
韩青梧一时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
他在韩家族学时,稍微年长一些的堂兄弟,读书时就喜欢让府里的丫鬟们在一旁伺候着,还美其名曰红袖添香。可如此情景下,他们还如何能安心进学,往往是学不到半个时辰,便开始胡天胡地,之后还会在学堂里互相交流。
韩青梧原来顽皮归顽皮,但在这些方面却是很洁身自好的,自然也就看不惯那些堂兄弟的行为,也因此颇受他们排挤。
刚刚顾瑜提到这个词,让他忽然一下就联想到曾经的那些场景,心里揪了一下,怕她不知是在哪儿学的这些个词,别被人骗了。
韩青梧知道是自己急躁了,顾瑜何其无辜。
他想了想,说:“你没有说错,这个词本身也没有问题,只不过被其他的人歪曲了意义。”他顿了顿又叮嘱道:“往后你还是莫要在别人面前说起,”而后又强调道:“尤其是男子。”
“我知道。”顾瑜低着头,“我又不是傻的!”
“是,”韩青梧笑着说:“我家小瑜儿最聪明,我傻!”他将手中的书塞到她手上,“我错了!你打一下回来吧!”
顾瑜抬起头,看着面前微微笑着的清俊面容,哪里下得去手?
她手中攥着书,低声道:“你明知道,我不舍得的。”
她这样说,就好像韩青梧就舍得一般,可说真心话,他看见她这般难过的小模样,早已经心疼的不得了了。
他站直身子,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让她仰起小脸看着自己,而后他微微弯腰,小心翼翼地,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要我如何做,你才不生气?”
他的亲吻真的很轻,如蝴蝶翅膀一般轻轻拂过而已,可那亲吻落在额上,却仿佛有火落在上面一般,烫得顾瑜脸颊一片绯红。
“要你,要你每日都教我念书。”
“好。”这本就说好的事情,韩青梧答应的干脆。
“我想学《论语》。”
这时顾瑜提出的任何要求,韩青梧本来该立即答应便是,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学完《笠翁对韵》我自然会教你《论语》,”他怕顾瑜误会,又解释道:“要学习文字,你首要的,便是要掌握它们的声调,格律和韵律,只有了解到它们的声韵之美后,才能对它们背后的意义了解的更加透彻。”
韩青梧看着她,“所以我建议,还是先从《笠翁对韵》开始,好吗?”
顾瑜想了想,问:“那我能念得和你一样好听吗?”
他浅浅笑了,“我一字一字的教你,这样可好?”
韩青梧用了三日,教顾瑜念完了半本《笠翁对韵》,剩下的一半,他让她尝试着自己去读,有不明白的地方,再来问他,接着,他们便开始了《论语》的学习。
每天晚上,他们等小青桐睡着之后,便会在顾瑜的厢房中一起学习。
韩青梧的教学方法,与林逊之的完全不同。
他给顾瑜每两日布置一篇课文,却不先讲解,而是让她自己先看,先读,有不明白的地方,先自己思考一番,不管明白还是没有明白,都将想到的内容全部都先记下来,然后他再给她讲解。
如此书中的内容顾瑜都是自己先想过一遍,然后韩青梧再讲解一番。
起初顾瑜很不习惯,完全不明白课文里讲的是什么,可逐渐地,当她发现自己理解的课文内容,与韩青梧所讲解的相差无几时,那种满满的成就感无可比拟,而她也得到了锻炼,也养成了凡事先自己思索一番的好习惯。
日子就在一教一学中缓缓滑过,转眼正月便已过半,元宵节过后,年便过完了,还有几日书院便开学了。
这日一早,顾瑜带着小青桐去飘香酒铺了,韩青梧一人在家温习,准备书院的开学测验,突然门被人拍的砰砰作响。
来人竟是知府的侍卫。
他对韩青梧拱了拱手道:“我家陈大人有请,请韩公子随我去知府走一趟!”
“陈大人?“韩青梧颇为惊讶道:“不知陈大人请小子前去,所谓何事?”
那人面露难色,想说却又不太好说的样子。
韩青梧见他那样,便也没有追问,“若是不方便告知,那便算了,免得您为难。”
侍卫确实有些为难,照理说知府大人派他来请人,那他将人带到便好,若是透露了些什么,他这也算是渎职了。
偏侍卫得过韩青梧的帮助,对他很有好感。
他犹豫了一会儿,只道:“大人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只这一句,点到即止,多的,却再不肯多说了。
匿名信?
韩青梧心中觉得奇怪,却知道再问他也不会多说什么,便只道:“多谢!”
他给顾瑜留了一封简信,便随着那侍卫去了知府府衙。
府衙内,陈之与手中捏着那封薄薄的信,冷笑出声,对林广泰道:“这人啊,年刚过完就不消停了,真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陈之与昨日一早收到的这封信,夹杂在一堆的公文中,一并送到他的案头。
起初他看见信封上没有署名还有些奇怪,可待他看完信里的内容,就完全明白了。这封信之所以没有署名,是因为写信之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署名。
信洋洋洒洒地写了三页纸,但是内容一句话七个字便可概括,那便是——韩青梧孝期参考!
这是一封匿名举报信,举报韩青梧父亲过世还未满一年时间,他便参加今年的府试,是为大不孝。信中又隐晦地提到,若是这件事被惠州城的百姓知晓了,知府大人该如何自处?
父母过世后必须要守孝三年,这三年期间,不能参加科举,这在大铭,是没有律法规定必须要这样做的,这更多的是一个习俗。但这习俗已经延续多年,隐约已经变成一个世人都要遵守的规则。
现在有人打破规则,而知府大人知情不报……
陈之与气坏了!
虽说考前并不会去仔细过问考生的家庭情况,也没有律法规定守孝期间就不能参加科举,可这件事情要是被捅出来,对于韩青梧来说,至多被世人责备两句,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对他就不一样了,民众肯定会有怨言,若是到时民怨声音一大,随时便是一顶失察的帽子扣下来……
这是可以预见的,毕竟人言可畏。
陈之与生气过后,慢慢地冷静下来。
林广泰见陈之与沉默不语,便说:“见这封信中所写,似乎是对大人也颇有怨言呢,大人可知道,这信出自谁人之手?”
“依你所见呢?”
林广泰抚了抚胡须,思考了一番之后道:“韩青梧此次府试表现,也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并没有多么的出类拔萃,以他乙等的成绩,完全没有挡住谁的路。”
这与陈之与想的一样,他点头道:“所以说,韩青梧他还做不了这出头鸟,让此次府试的考生们,专门写封匿名信来检举他,而在这诺大的惠州城,总是盯着韩青梧不放的,除了他韩元安,不做他想。”
林广泰立刻点头道:“大人高明,卑职与大人想的一样!如此,大人打算怎么办?”
陈之与思考片刻,便吩咐下去,新的一年了,要有新气象,商铺经营要好好抓抓了,尤其是韩家经营的店铺,好好地检查一番,另外找户部工房,让他们派账房先生,去查查账目。
“韩元安不是太闲吗?那我便找点事情给他做做。”
陈之与是上午派了人去韩家查账,结果刚过晌午,韩元安急匆匆地来了府衙。
“陈大人,陈大人!”他一路疾行而入,刚进公廉堂,便直接跪倒在地,“我的陈大人呐,您好端端的,为何派人来查铺子啊?我这一上午都没开张,这还在正月里啊大人,这这这……”不吉利啊~~!
后面的话韩元安没说出口,他见陈之与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冷淡。
他今日一早正要去巡视铺子,管家便火急火燎地跑来告诉他铺子被知府大人派人来查了。
韩元安听了心中一惊,好好的怎么来查铺子?立刻想到该不会是那封信……
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没可能,信上又没写名字,诺大的惠州城,又怎会想到他身上?即便猜到了,他打死不承认,又能拿他怎么样?
思及至此,韩元安又叫了一声,“陈大人!”
陈之与坐在书桌前,连眼皮都未抬一下,“韩老板,你这话可就太有意思了,什么叫我派人查铺子?这例行检查难道不应该吗?我们这也是为了你们商户的安全着想啊,你们不是应该积极地配合吗?”他抬眼,扫了韩元安一眼,“话又说回来了,韩老板不在铺子里配合检查,跑到本官这里做什么?”
韩元安一听陈之与这油盐不进的一番话,便知道今日想要躲过这检查是不可能的了,他立刻起身,走到书桌前,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原木小方盒,恭恭敬敬地递过去,“大人您误会了,这元宵节我不是没来看您吗?实在是太忙抽不开身,您看,这是我们用了秘方,新烘焙出来的冬日新茶,我元宵节都在忙它呢,这不,成品一出来,我就想着,拿给大人您尝尝鲜!”
陈之与皱着眉头道:“韩老板这是做什么?你不知道本官是不收百姓任何东西的!”
韩元安微愣了一下,他倒是不知道,这陈之与何时这么清正廉明起来了。
他只得顺着他的话说:“知道知道,大人别介意,这就是我想让大人给品鉴品鉴,提提意见,好让我们有所进步!”
陈之与递给林广泰一个眼神,后者立刻上前,将那茶叶收了过来,“如此,我就替陈大人先收着。”
“诶,诶,好。如此,我就不妨碍大人处理公务了,我先走了。”
“等等!”
韩元安将那茶叶送出后,他知道再呆下去也没戏,还不如赶紧回铺子看看现在怎么样了,谁知陈之与突然叫住了他。
韩元安以为事情有转机,喜滋滋地问:“大人还有何吩咐?”
陈之与状似随意道:“韩青梧如今过了府试,也是有童生身份的人了,你们若是不能帮衬,也就不要在背后做小动作……“陈之与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毕竟,他守全孝足半年,这已经够了,参加科举,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韩元安不知这匿名信的事何以这么快便败露了?他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那铺子的事,估计就是陈之与给他们提的醒!
真不知韩青梧这小子,是怎么傍上知府这条大腿的?
韩元安咬牙应了声‘是’,转身走了。
待韩元安走远之后,林广泰问:“大人如此做,是要帮韩青梧了?”
陈之与乐了,“我为何要帮他?”
如此想了一会儿,他又唤了人来,“去,将韩青梧给我找来!”
第37章
韩青梧一路行来, 都在暗思, 为何陈之与莫名的会把自己叫去。
据说是因为一封匿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