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谦之侧头看她,见她也正盯着自己,一双美目若琥珀一般,澄澈见底,又有几分神秘感。
杨谦之无声摇了摇头。
塔莉公主看向杨谦之,微微有些出神。
他们不过只见了寥寥数面,她便总是一腔热情地去找他,与他谈医论药,顺便制造一些传闻,再拿这传闻当幌子,来堵珀拜的嘴。
大约在他心中,自己就是个毫不矜持又不能避而不见的别国公主。
可今日,为什么石榴一请他,他会挺身而出,冒着得罪全妃娘娘和三皇子的风险,来帮自己解围?
塔莉公主生在后宫,对人与人的关系十分敏感。
他明明可以不这样做的。
现在的塔莉公主,反而有一丝愧疚……她似乎是利用了他的名号,可他不但不计较,还主动为她做挡箭牌。
塔莉公主问:“为什么帮我?”
杨谦之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举手之劳而已。”杨谦之依旧面色平稳。
塔莉公主迟疑一瞬,低声道:“二殿下……对不起。”
杨谦之有两分意外,默默转头看她。
塔莉公主小声说:“我去找你……一方面是真的为了我父王的病情……另一方面,是为了推脱我王叔的安排……他想我嫁给三皇子。”
杨谦之愣了一下,随即低声道:“我知道。”
塔莉公主一愣:“你知道?那你还……”她一脸不解,他既然知道自己在利用他,为何还心甘情愿地配合自己?
杨谦之笑了笑:“我说了,举手之劳。”
他一直是个稳重的人,做什么事都有条不紊,所以,从塔莉公主第一次找上门来,他就找人摸了她的底细,得知她举步维艰,苦苦维持着王庭的表面和睦,且急于救父之后,便动了恻隐之心。
他知道,看着亲人深受煎熬是什么感觉……更何况,她面对的人,都巴不得她的父王早点死。
她不过是个女孩子,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
塔莉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杨谦之,起初,她以为杨谦之知道之后,会很生气……但她看杨谦之面色如常,似乎就在叙述一件普通的小事,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二殿下的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是一个好大的人情。”塔莉公主眼神明亮,嘴角微微翘起。
她抬眸,月色清冷,微风轻拂,低声道:“他们都希望我父王早点死……可是又谁都不敢动手。因为,一旦有人动手,其他人便会以此为把柄,展开攻击。”
杨谦之淡淡:“嗯。”他面容沉静,耐心听着。
塔莉公主道:“我王叔早就想与大文缔结姻亲之好,便一心想将我嫁过来。”
杨谦之颔首:“然后呢。”
塔莉公主怅然一笑,道:“这样一来,我便彻底离开了白蛮,不能再插手王庭之事……而且他可以借着我的夫家势力,为他夺位做准备。”
杨谦之迟疑了一下,道:“他又怎么会断定,你的夫家,一定会帮助他?”
塔莉公主艰涩一笑:“他自然不会选喜欢我的了……也不会有人真的喜欢我,他们不过是需要我的身份,这样便有了名正言顺的合作理由。”
她冷静道:“他们需要的是一场能见光的交易,各取所需的交易。”
杨谦之沉默了一瞬,他转而看向塔莉公主。
她比他还小了一岁,说起这些波谲云诡的事,却如此驾轻就熟,可见思虑甚重,她平日里,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她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龄……不过比五公主杨姝大了两岁,杨姝还时不时为了穿衣好看,发饰新潮而烦恼,而这个异国小公主却已经要为自己和父亲的生存筹谋,与那些叔叔伯伯斗智斗勇。
她太不容易了。
杨谦之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原本偶尔也会自怨自艾,觉得自己生来就有缺憾,与大位无缘。
母妃更是缠绵病榻,一年到头,能下床的日子都不多。
然而和眼前这位少女比起来,他觉得自己简直太不堪一击,顿时有些惭愧。
杨谦之忽然道:“公主……以后若有需要,只要我能帮得上的……尽管找我。”
塔莉公主笑了笑,明艳如花:“二殿下是不是对每位公主都这样好?”
杨谦之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不是。”
此言一出,两人皆沉默了一瞬,对视片刻,又默契地移开目光。
一人看天,一人看树,各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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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没有宵禁一说,时至半夜,依旧人声鼎沸。
借着太后寿诞,市坊中张灯结彩,人们欢歌笑语,聚在一起久久不散。
在城中的主道附近,有一座安静的宅院,这是武平侯白仲在京城的别院。
一架华盖马车由远及近,缓缓在门口停下。
车夫低声道:“侯爷,到了。”
车帘一掀,一身宽大袖袍的中年男子,自马车上下来,气度不凡,面色微冷。
他下了车,门口的士兵立即将大门打开,将他迎了进去。
白仲面无表情,背着手自大门进入,穿过中庭走入院落之中。
有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默默跟在他后面。
这少年眉目细长,未长开的脸上,还有几分孩子气,但他眼底隐约有些闪烁,一路上一言不发。
白仲一路行至书房门口,才顿住了步子。
他回眸看了一眼,那少年仍然低着头,白仲道:“还跟着为父做什么?”
那少年没有抬头,声音很小:“父亲今日……不查问我功课么?”
这声音带着几分紧张,还有几分不情愿。
他是武平侯白仲的嫡子,白亦盛。
在白家排行第二,上头还有一个庶出的兄长。
白仲面色冷肃,看了他一眼,白亦盛肩头微颤,似乎极其害怕他父亲。
白亦盛无声摇了摇头,道:“罢了……今日不问你了,自己回去温书吧。”
白亦盛一愣,抬眸看了白仲一眼,他肃然不动的面色下,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他终于确定父亲说的是真的,于是心下松了一口气,行了个礼,便急忙退下了。
从小到大,白亦盛最怕的便是父亲查问功课。
平日里父亲公务繁忙,连话都没时间与他多说一句,只有想起来要查问功课了,才叫他过去。
每每板着脸问他,若是答得好,便勒令他不得自满,若是答得不好,则是一顿训斥,重则体罚。
母亲疼爱他,但是除了吃穿用度以外的事情,父亲都不允许他母亲插手。
平日里他们住在西南驻地,天天查问便也罢了,没想到这段日子来了京城,也要天天查问。
白亦盛有些无语,他只能白日里参加盛会,晚间回来读书。
今日突然说不问功课,倒是叫他感到意外。
书童在偏院门口等他,见他独自一人回来,便拿着灯笼,迎上前去:“公子,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平日里查问功课,没半个时辰是回不来的。
白亦盛点点头,长吁一口气:“今日父亲不问功课,总算可以休息一日了。”
书童先是微微颔首,然后又叮嘱道:“学业一日不可废,公子休息一会儿,再温一下书吧。”
白亦盛脸色沉了下来:“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书童面色一僵,他连忙道“小人惶恐,公子莫怪。是夫人吩咐小人日日督促公子念书的……”
他是侯夫人安排在白亦盛身边,督促他读书的,白亦盛虽然不喜他总是絮絮叨叨,却也不敢太违逆母亲的意思。
这书童虽然也才十四五岁,但看上去极其老练,他瞧着白亦盛的脸色,又补了一句:“若是明日侯爷查问功课,您能表现得更加游刃有余,想必侯爷也会高兴的。毕竟公子是侯府嫡子,未来的前程和责任都大着呢……”
这话说得白亦盛愉悦了几分,他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白亦盛少年气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屑:“我自然和那低贱的庶出之人不一样,父亲对我期望高些,也是正常的。”
书童连忙附和称是。
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白亦盛嗤笑一声:“那白亦宸不知道又去哪儿了,每次一走就是一两个月……真不知道父亲当初怎么会看上他的母亲?除了空有一个武林第一美人的称号,哪一样能和我母亲相比?”
白亦盛勾唇笑了笑,忽然听到“嘣”地一声,他头上一痛!
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他无措地摸了摸脑袋,低头去看地上,书童连忙将灯笼递过来,发现是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
“好端端的,怎么飞来个石头?”白亦盛莫名其妙,有脾气竟无处发了。
书童也有些疑惑,抬头看了看,他们正好站在偏远门口的树下,他指了指树:“兴许是树上掉下来的吧。”
白亦盛的额头被砸青了一块,他面色愠怒:“该死的!”
“嘣!”又落了一块下来,这次,砸在他的脑袋顶上。
“是谁?是谁在装神弄鬼!”白亦盛吃痛地捂着脑袋,踮起脚使劲往树上看,书童配合地将灯笼举了起来,但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书童看了他一眼,道:“公子……兴许就是巧合吧,那个……我听说,背后不说人,不怕鬼敲门……”
白亦盛听了,面色变了变,斥道:“你你你,胡说些什么!?”
他面上虽这么说,心里也忍不住犯怵起来。
“还不进去!”白亦盛顾不得脑袋疼了,立即气冲冲往回走,连多看一眼那树都觉得瘆得慌。
他和书童离开后,那树上又传来微微响动,随后,一个颀长矫健的身影,如闪电般窜出,一跃便飞上了房顶。
他身着黑色夜行衣,站在高处,衣袍被风灌进,越发劲瘦。蒙面之下,只露出一双无比星亮的眼。
他目光逡巡一圈,最终锁定了主院的位置,他微微蓄力,飞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