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静瑜公主叹了一口气:“母妃这些年过得很不好,她一个人在冷宫里,孤苦伶仃……”
鸣闫动了动唇,却没说什么。
静瑜公主道:“太后是不允许我们见面的,差点被她发现了……所以,便有了后面那一幕。”
马车继续行进,静瑜公主靠着车壁,身子有些颤抖,鸣闫却坐得稳如泰山。
鸣闫沉默一瞬,道:“她想让你离开?”
静瑜公主微怔,轻轻“嗯”了一声。
鸣闫浑身一僵,大手扣在自己的膝盖上,指节微微用力。
他感觉心中有一股无名业火,腾然而起,顺着心头蹿到颅顶,燃烧起他的理智来。
鸣闫的语气又冷又硬:“走了才好,省得看到你就烦,整日苦大仇深,好像谁欠了你钱一样。”
静瑜公主苦笑一下,她怔然转头,看向鸣闫,目光深深。
鸣闫更气:“你看着我做什么?”
静瑜公主轻声:“鸣闫。”
鸣闫一愣,感觉被记忆劈中,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
多年前,静瑜公主嫁到瓦旦不久,便经常独自坐在王帐后面的草坡上。
一袭绮丽的红色衣裙,与脚下质朴浑厚的土地,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好像草原上最娇艳的花。
长风习习,将她的裙摆袅袅吹起,汉人公主肤白胜雪,容姿艳丽,她经常出神地望着中原的方向。
不少士兵垂涎静瑜公主美色,都躲在暗处偷看,就连老瓦旦王的儿子们,都无一例外。
十一二岁的少年看到众人鬼鬼祟祟,怒气不打一处来,大喝一声:“父王来了!”
吓得众人抱头鼠窜——
鸣闫看着他们四散开来,心头得意:王妃也是你们能看的?她应当属于草原上最强的男子!
静瑜公主听到声音,远远回眸,双目如一泓清泉,清音悦耳:“鸣闫。”
……
声音在记忆中重叠,鸣闫沉浸片刻,回过神来。
若不是后来发生的诸般事情,他们之间……还是有些美好片段的。
他冷声道:“谁允许你这么叫我的?”
静瑜公主笑了笑:“你就真的那么恨我么?”
鸣闫面色一沉。
静瑜公主知道,鸣闫最忌讳聊起他母亲的事,这件事就像一个死结,每次一聊起来,就好像又系紧了一些。
静瑜公主没有理会他的脸色,自顾自道:“十年前,我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我被嫁到异国他乡,和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成婚,从此要共度一生……每每想起来,我心里就难受得很。我待在瓦旦十年,却似乎从来没有融入那里,时常活在不甘和抑郁之中。”
鸣闫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静瑜公主又道:“这次我回来,本以为会遇到不少难堪,但没想到……母妃心心念念惦记着我,皇嫂没有计较我们当年的过失,侄儿侄女们都爱围着我转……我忽然觉得,这十年没那么苦了。”
她看向鸣闫,道:“我想对你说的是,有些事已经发生了……若是一味地钻牛角尖,只会让自己痛苦……试着放下一下,才能轻装上阵,走好未来的路。”
鸣闫沉着眼,不说话。
鸣闫清楚,自己母亲的死不能全怪静瑜公主,他的父王才是始作俑者……可那一夜的痛苦实在太重,他一个人背负不了。
所以,才自私地想要温柔的她,来一起分担。
这是不公平的,他知道。
鸣闫沉吟了片刻,道:“既然痛苦,你为什么不走?”
静瑜公主怅然一笑:“我不能……我是大文的公主,也是瓦旦王妃,我若走了,我皇兄怎么办?你怎么办?”
鸣闫苦笑一下,果然,她是因为肩头的责任,才留下来的。
鸣闫扯起嘴角,满不在乎的样子:“别把你自己想得那么重要,你要走就走,我绝不留你,我鸣闫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静瑜公主抬眸看他,道:“那你今晚为什么来救我?”
她美目灼灼,一目不错地看着鸣闫。
鸣闫微愣,摸了摸鼻子,道:“初初说……你哭了。”
鸣闫本来在席前坐着,杨初初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第一句话便是:“姑父,姑姑被人欺负哭了!”
他心头一震,一手撩袍,一手抱起杨初初,就向后殿奔去。
进了闲月阁,第一眼,便看见她红肿的双眸,神情倔强,咬唇不语。
鸣闫觉得心间似乎被什么锋利的器物挠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他可不管得不得罪太后,他只知道,她哭了。
此刻,静瑜公主凝视着鸣闫,一言不发。
马车轮轴滚滚,略有跌宕,车帘起伏,月光照进来,鸣闫看到静瑜公主的眼中,带着几分委屈,泪凝于睫。
鸣闫陡然有几分慌乱:“你……你怎么又哭!?”
他下意识抬起手,伸向她的脸颊,“轰”地一声雷鸣,打得人心如擂鼓,咚咚作响。
他的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大雨倾盆而下。
静瑜公主感觉干涸已久的心,忽然一点一点软了下去。
她忽然一把抓住鸣闫悬在空中的手,欺身上前,纤细的手指,一下拉住了鸣闫的衣领。
花朵一样的唇,覆上他的。
鸣闫惊讶地睁大眼,借着月光,看清眼前人。
静瑜公主满脸泪痕,睫毛微微颤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颊上,柔和又甜美。
鸣闫喉间一紧。
片刻后,他伸手环住她的腰,与她张唇启舌,气息纠缠。
压抑已久的情愫,在幽暗的马车中逐渐滋长,这是两人的第一个吻。
他气息翻涌,伸手摁住她的后颈,将她整个抱进怀里。
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细腻的雪肤,温暖而暧昧,他的手指慢慢移到她脸上,触到一片冰凉。
脑中的炽热清明了几分,他放开她的唇,开始吻她的脸颊。
泪痕一点一点风干,只留下一片温热,静瑜公主睁开眼,目含笑意,面若桃花。
鸣闫怔怔看着她。
好像郁郁葱葱的草原上,忽然开出了花朵,这花不再是无根浮萍一般,而是顽强地扎根在了这片土地上,绚烂夺目。
“以后,叫我鸣闫吧。”
第65章 暗涌
雨下了一阵, 终于停了。
空气湿润中透着几分清行,泥土与植物混合的味道,透过窗棂逐渐飘入太极宫的寝殿之中。
龙涎香淡淡燃着, 皇帝杨恪卸下一身疲惫, 刚刚落座。
孟公公见势便上来为他斟茶:“皇上今日辛苦了。”
皇帝长舒一口气:“寿宴总算是完了。”
敬事房侯公公在一旁等了许久,见皇帝终于回来了,还一脸疲倦, 一时之间,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
孟公公瞧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侯公公便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呈上一托盘绿头牌。
“皇上今夜想去哪位娘娘哪儿休息?”侯公公陪着笑问。
这问法也是有讲究的, 敬事房记着皇帝对各宫妃子的宠幸次数,这个月若是太多了, 侯公公会问:“皇上,今夜是否要选一位娘娘侍寝?”
皇帝面临的选择是,要与不要, 大约有一半的几率,会说不要。
但若这个月皇帝翻牌子翻得少,便会像刚刚那般问,从要不要的问题, 直接变成了要哪一位的问题。
皇帝面色淡淡,转头瞥了一眼一盘子满满当当的绿头牌。
侯公公举着绿头牌, 也默默盯着托盘中的动静。
皇帝抬起手,似有若无地划过一排绿头牌,忽然出声:“敬事房是怎么办事的?”
侯公公一愣,颤声问道:“皇上?”
皇帝随意拎起一只绿头牌, 道:“这牌子这么脏了,也不擦擦。”
说罢,便将这牌子往地上一扔。
绿头牌“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还隆冬滚了两圈,自己翻了过来。
侯公公一看,那牌子孤零零躺在地上,上面写着庞贵人的名字。
侯公公心里“咯噔”一声,瞧了一眼孟公公。
孟公公急忙道:“还不快把庞贵人的绿头牌收起来,弄弄干净。”
侯公公连忙称是,皇帝又看了他一眼,神色冷锐:“不急,清理干净了再说。”
侯公公心下了然,见皇帝没有心思再翻牌子,便连忙哈着腰地下去了。
出了太极宫,侯公公松了一口气。
他在宫中多年,从没见过皇帝这样,他看了看托盘里,一排整齐的绿头牌中,唯独庞贵人的歪歪地倒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