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景没有问出那个最基础的问题,比如说看得懂吗。反而紧接着问道:薛慈,你对这方面感兴趣?
这本只是来源于一段普通问话,但既然是薛正景的提问,薛慈却不免对他话中的意思想深些。
是在暗示自己不该对这些感兴趣?
毕竟上一世的薛正景,看到自己在了解薛家企业相关时,便不自禁流露出防备目光,生冷厌恶,好像在看一个随时准备谋夺利益的敌人。
现在是从他这么小的时候,也要开始敲打了?
薛慈扣住书的指尖,微微有些发白。
前世的他,被问过几乎类似的问题。
那时候他怎么回答的?
薛慈畏惧于父亲的目光,畏惧于好似对他张开了嘴的猛兽,畏惧踌躇前路上,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选择了最会让父亲,让其他所有人满意的答案。
没有。
只是这上面的图画,很好看。薛慈别扭、笨拙地解释着,甚至可笑地去展开上面占比篇幅极低的黑白产品图,用来辅证自己的话。
薛父当然只是漠然转开了头,像是刚才只是个漫不经意的提问,下一秒就能被他忘记。
薛慈握住书脊,打开了那本《芯片》。
第275页。
书籍被展开,准确无误地落在一页黑白色产品构建图上,薛慈将书翻过来,对薛正景展示着那一页,指尖落在精密的机械图上,同时也相当流畅地说出对应的作用和原理构成。
薛浮一下子愣住了,他的目光紧紧落在薛慈身上。那本书同样是他的必学书目之一,但是他的理解却远不如薛慈来的透彻。
他甚至有些听的入迷了,觉得这样的弟弟简直在发光一样,从容无比,和记忆中需要被他保护的柔软形象截然不同。
这让薛浮还觉得有些挫败。
薛正景的目光则是随着薛慈的声音,越来越亮了。
而薛慈只是慢条斯理地解剖每一步考虑到一个九岁孩子的知识面问题,他讲的很多不是自己后面贯彻理解后的想法,多是现在固有的理论,一看就是薛慈硬背出来的。其中还混杂许多生僻词语,用的却不为恰当,难免有炫技之嫌,但这样全面的知识点,也显得极为可怕了。
薛慈慢吞吞讲完,才将书合上。
他漆黑的眼,也对上了薛正景。
感兴趣。薛慈说。
这个对他而言曾高不可攀的巨兽,他憧憬与畏惧的全部源泉,已经让薛慈没那么再害怕了。
但薛正景,却好像不似生气。
他猛地凑近了薛慈。薛慈微微仰头,下意识想闭上眼,用来保护脸上最脆弱的一点。但最后只是眼睫往下猛压了一压,依旧固执地看着薛正景。再紧接着,薛正景把薛慈从被褥里生生抱了出来就像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那么轻松,然后用举高高的姿势,挟着薛慈将他举了起来,脸上喜不自胜:不愧是我薛正景的儿子!
薛慈:!
这个姿势实在是太羞耻了,不要提现在是成年后薛慈的灵魂,就算他只有九岁,也受不了这种动作。
他面皮薄,皙白的脸颊几乎一下就红透,连着耳垂都是欲滴颜色。虽然薛慈现在心底一片冷漠,但外貌瞧着,看上去再羞涩可爱不过。
薛浮看着害羞的弟弟,都忍不住被可爱到了一下。但还是意志坚定地反应过来,对薛父严肃地道:父亲,请把弟弟放下来吧,要着凉了。
薛慈现在穿的是睡衣,其实不算薄,但是空气乍冷,加上薛正景身上裹挟着从外带来的寒气,也怪不得薛浮语气里有些嫌弃了。
薛正景其实很少这么情绪外露过,这次实在是太高兴了。听到薛浮提醒,薛正景便将薛慈放了回去薛慈人瘦,但也有几十公斤。薛父动作却实在很轻松迅速,还给薛慈贴心掖了掖被角,顺手将那本书抽出来了。
虽然你很有天分,但现在不必急于一时,父亲会给你找老师的,薛正景又严肃道,现在天晚了,不要再看书,对眼睛不好。
薛浮忍不住赞同点头,手上的平板因过久没操作自动熄屏。
薛慈:
他对薛正景突如其来的关心消化不良,忍不住提醒薛正景,他该注重的是薛浮才对,大哥才是对眼睛不好。
被弟弟关心到的薛浮心里顿时和化了团蜜似的,心道还是阿慈最知道疼人,阿慈果然最喜欢他这个哥哥顿时将平板收起来,躺在薛慈身旁,揉了揉他细软黑发:阿慈,你本来就眼睛受伤了,要注意。不用担心哥哥,哥哥习惯了。
不过既然阿慈说了。薛浮语调温柔地说,哥哥陪你睡就好了。
薛慈顿住。
不他不是那个意思。
薛正景挣扎了一下,但还是觉得自己留下来太不像样了,于是只严肃生硬地道:早些睡。明天就走了。
灯光熄灭。
薛慈睁着眼,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样睡着的。
大概在凌晨时分,他的门被推开。薛慈一下醒来,警醒地听着脚步声。
但是薛浮已经从床上起身,说道:阿慈还没醒。
薛正景一边低声打电话,一边有些烦躁地解释,出了点问题。现在就要回去。
薛浮有点犹豫:要喊阿慈吗?他昨天睡得晚,小孩子又爱困。
薛正景答:不。
薛慈原本想睁眼,这时又闭上了。
他想到薛正景既然不准备喊他,说不定就将他留在这里,过几天再接回薛家了。
能晚几天也好。
但只过了一会,薛正景直接将薛慈抱了出来,披上一件厚重大衣,将小孩全身包裹的严实,看上去是准备这么抱着走了
而薛慈头皮发麻。不得不认清现实,薛父大概是不会看他睡着就把他留下了,只好装作刚醒来的模样,双眼困顿,声音含糊:要走了?
第10章 蛋糕
小孩子窝在厚重大衣里,微微仰头,露出半张脸,唇部都还被含糊地压在绒毛领下。他的肤色极皙白,又柔软似一触即红,黑发软趴趴地被夹在衣领缝隙中,乱中透出一点可爱来。薛慈眼睛半睁,漆黑眼珠中还含带一点困倦雾气,看着莫名可怜,声音也低软,和猫崽在叫唤般。
原本好好走路的薛浮身体几乎都偏移过来了,盯着半梦半醒的弟弟。
这个样子当真显得格外可爱。
连薛正景,因为事出突然而烦躁冷冽的气势都一下沉静,他也没有要将薛慈放下来的意思,一边走一边用哄小孩的温和语气道:嗯,醒过来就到家了。
开心吗?
薛慈:
也没有很开心。
他也不装困了,圆滚滚的眼睛睁开来,落到远处那些渐次亮起的灯光上,明示:我自己走。
薛正景抱着他又穿过一道大门,脚步不停,直至将薛慈送进车里。因为薛慈包裹着厚重、密不透风的衣物,这动作还稍显笨拙。听到小儿子的话,非常自然地答道:再睡会,爸爸会抱你过去。
薛浮也跟着上车寄安全带,忍不住笑道:弟弟是害羞了。
害羞?薛正景微微皱眉,才反应过来般,你现在还小,睡着由父亲抱,没什么可害羞的。
薛慈:
他现在有些希望,自己是真的睡着了。
要不然从没醒过也好。
最后在薛慈的坚持下,到下车的时候,他是换好衣物自己走的。只是身上披了件显然不合尺寸,有些过于宽大的长衣,像斗篷般,边角都要垂坠在地上,将他的身形衬得更瘦弱。薛浮忍不住伸手牵住他,避免弟弟晃晃悠悠地能走摔倒了。
乘坐上薛家的私人航机,他们飞往了洲城。
薛家根系所在的地方,最繁华的不夜之市,也是上辈子,薛慈病逝,长埋之地。
十几小时的长时间旅程,也的确颇耗费精力。
薛慈回到薛家,被送进主卧。他的房间和上辈子区别不大,只是添置了许多细节装饰,来不及多研究,薛慈便躺倒在床上,先歇息。
中途有人进来给他换药。薛慈困倦睁眼,认得是小时候薛家聘请的医生,后来年纪大些退休了,是熟人,便又重新合眼。
等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晨,作息刚好倒过来。
薛慈睡得有些熟,大概是昨天用过的食水里有轻微的安眠药物。他看着现在所处的房间,熟悉里又透出些生疏来。
前世,薛慈成年前一直住在这里。
他十八岁后搬了出去,从一时赌气,到终于认清,那是他难得做出的一件让父亲顺心的事。
一件正确的事。
再后来,薛家又迎来那位新少爷。他还特意跑去嘱咐,不准让那位少爷住进自己屋中想来是很狂妄可笑的,新少爷又何必去住别人用过的房间,二手货色,晦气。
薛慈起身,拉开帘子去露台处,阳光透过大片玻璃一下落进来。外面是大片草地,也种植着精贵娇美的花木,铺着石子路,有庭园流水,几名园丁在悉心修剪某束花丛。
他这处能看到的景致确实很好,眼前也尽观薛家的大片领地,哪一处他都十分熟悉,但偏偏薛慈,却生出荒谬的鸠占鹊巢感。
这里不是他该留下的地方。
薛慈不免想起他后面租住的公寓,比薛家更让他自在。如果可以,薛慈更想现在就搬过去,只是他现在这具身体年纪恐怕还要薛父同意才对。
想到现在薛父的态度,他又开始犹疑了。
难道还要等他再长大些,薛父态度立场才会更鲜明一点?
门被轻轻敲响,佣人在外询问道:薛小少爷,您起身了吗?
薛慈回神,应了一声。让他们进来。
有男佣负责替薛慈更换衣物,只是看小少爷身上已经穿上整洁衣饰时,默默更新了一下小少爷平日的起早时间,又请他下去洗漱用餐。
先生在四点去了公司,大少爷因学业繁忙,也重新返校了。男佣如常交代完,要将您早餐拿上来取用吗?
薛正景公司上事务紧急,经常来去匆匆。而薛家大少爷要被教导的当然不止普通初三生的学识,有公司管理要学习不提,更是最近加入了研发科目课程,能请假去看薛慈是临时挤出的时间。到了今天,就算再怎么依依不舍地想看弟弟,也来不及等薛慈醒来就遗憾离开了。
要是薛正景和薛浮中的一人留在薛家,薛慈还挺想让人将餐点送上来的。既然都不在,他反而更愿意在楼下用餐。
用完餐,薛慈想到:老师什么时候来?
他小时没去学校上课,是请的私人教师,只是教导他的多是些才艺知识,陶冶情操。
是薛慈不争气,没陶冶出什么气质来,倒是人见人嫌。
先生给您请了病假。
这点薛慈是很熟悉的,他小时候经常能请假,一请就是几周,薛父其实不大管他的学业问题。
薛慈当然明白,这不是宠爱,更没什么要放纵他将他教坏的念头,纯粹是不在意而已。
但薛慈独自在家里,其实也很自由。他让人去找些书来,比如先前那本《芯片》的扩展书籍,更不乏一些枯燥高深的专业书目。
作为被薛家聘请的员工,佣人们当然不会提出什么异议,更不在乎薛小少爷能不能看懂,只忠实执行他的命令。
薛慈在家闷了几日,都在看书。
后来连管家都来劝说他。
小少爷想不想出去玩一下?整日闷在屋中看字,薛慈本便伤着左眼,这下只怕对眼睛消耗更大。便是管家见他性格沉静,也觉忧心忡忡。
纪管家将至花甲,薛父初掌家时他便是管家了。
他不仅资质深,耳聪目明,处理事件极为妥当,更是难能可贵的忠心,从不做损害主家的事。对两个小少爷,几乎当做自己孙子一般疼爱。
薛慈在整个薛家,最不害怕的也是纪管家。
在前世,这位也是难得尊重待他,诸多照拂的长辈虽然纪管家可能本身并不如何偏爱薛慈,但只薛慈是薛家少爷一点,也得了他二十几年的忠心。
现下纪管家来劝说,薛慈抱着不让老人烦心的原则,将书放了下来,非常没有诚意地道:那我去花园走走。
纪管家还是忧心,觉得薛慈完全没有这个年龄段孩子该有的活跃不省心,于是想了想底下的儿孙最喜欢做的事,试探,您要不要来打电子游戏?看电影?
薛慈失笑:那不是更伤眼睛一些?
倒也是。
纪管家并不气馁:想起来了。之前您说想做蛋糕,虽然后来失败了但这次我聘请了知名西点师,可以来辅佐您。
薛慈去一次训练营,已经是重生后的成年人灵魂了,哪里还记得之前说过什么。
既是为了不露破绽,也是不想拂了老人家好意,薛慈只道:好。
不过他其实不记得,自己小时候还有做甜点这样的爱好。
薛家其实也常驻有甜点大师,但他们的水平太高,对教导新人却是苦手。这次纪管家请来的人却不同,一名男性一名女性,极擅长教导徒弟的同时,温柔耐心,更会激励别人。薛慈什么都不用做,顺着他们的话将鸡蛋打破倒进碗里,都能得到非同一般的热烈夸奖。
薛慈就着他们教学,按部就班。看着蛋糕胚被送进烤箱时,忍不住叹息道,现在钱也是很难挣的,还要这么会夸人。
其实薛慈倒是想错了,虽然纪管家付出的酬劳不菲,但是对西点师们而言最主要的任务也只是负责教导做点心而已。他们这么热烈,也实在是看薛家小少爷生的太可爱,又实在乖巧听话,忍不住便想逗他夸奖他。
最后蛋糕便在绝大部分都由西点师们完成、薛慈只负责做点基础工作下完成了。
不仅完成得很快,还非常好看。
淡黄色奶油均匀覆盖,热巧克力浆勾边拉花,上面图案是两朵相当可爱的白云这倒是薛慈画的,在他制作时耳边爆发出了相当诚恳的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