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远距他数千米,薛慈可能发生意外的几率,形成了巨大阴霾笼罩着他。
薛慈。他用几乎听不清的气音,像是要将名字刻入骨血中的冷戾语气,薛慈
如果现在那些专心于比赛的车手们,有谁不幸地走神看到了此时的谢问寒,恐怕都会因为他那恶鬼般苍白可怖的神情而生出极大的心理阴影。
但好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赛道上的激烈形式所攫取了,他们的目光大多都凝聚在银星上,看到它那几乎称得上失控的速度,也不免为之心惊胆颤,眼睛几乎要落出来。
是危险情势带来的血脉偾张。
在众人目光下的薛慈,反而很没有被瞩目的自觉。
他没感受到命悬一线的危机,或者是想起和澄一白的赌约而激发好胜心。
贯穿向前仿佛望不见尽头的道路和在一旁的宝蓝色赛车是他视线所能触及的全部,而压在操作杆上的手都用力的有些发麻。
在肌肉因为疲惫而松懈前的一刻,薛慈完成了最后一步的操作,银星保持着高速甚至加速的状态漂移过弯,占据了大部分的道路。
在来到第一个弯道时,精确压住那一条底线,险而又险地没有侧翻出界,反倒是保持着银星非同一般的速度通过了弯道发挥。
这一幕来的太快,太稳了。许多人觉得只是眨眼的时间,好像危机就被化解完毕,薛慈的赛车已经抛下那条危险弯道疾驰出去很长一段距离。
不同于澄一白超高难度和技巧的炫技,使所有人心跳加速为之捏汗。当薛慈完成漂移的那瞬间,观看比赛的人员都有一种就这么简单?的感觉。
倒不是说薛慈先前的状况就不危险、不让人心跳加速,几乎所有人都看出了高速下代表的危机,推测出会发生的意外。但薛慈就是相当平淡地处理完了赛车多余的速度,发挥稳定出奇。简直像是在普通的驾驶而不是刚做出高难度的山道过弯那样
要用具体的词形容,就是精确了。
精确地将车身镶嵌在固定的位置通过,不浪费一分速度,也不多出一分不必要的风险。像神明随意摆动着祂的积木那样掌控着赛车,给人理所当然又荒谬的感觉。
人人脸色古怪。
澄一白也微微发怔。
绝没有减速的银星在那瞬间超过了他,但万分庆幸的是,没有意外发生。
紧绷的身体在那一刻才松懈下来,澄一白才发现有汗水滴落打湿着视线。他很快地调整完心态,将担忧抛出,迅速追赶。
他的实力一向发挥很稳定,操作细致,但因为刚才怔愣导致的落差太大,薛慈的银星又几乎是以毫不浪费的稳定最高速驶完全程,像是机器预设般的走在它应有的路上,这一段的差距在短时间内变得极其难以被追上。
澄一白紧打着方向盘,在最后的一段道路进行冲刺,逼近着薛慈的车辆。
赛道的尽头,两辆赛车几乎是同时过线,在缓冲道上拉出很长一段距离。
薛慈的车辆很快停了下来,而澄一白因为刚才的加速而不自觉驶出更远,两人都暂且待在了车舱内,平复着刚才极速热烈的跳动的心脏。
薛慈的脸色很苍白,他微微低下头,乌黑的发乖顺垂落,一点唇瓣却殷红漂亮。
唇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舔了一口,有点腥气,是不知什么时候咬破唇而渗出的血珠。
薛慈的呼吸没多久便平缓下来,背部也只有一点黏连汗水。他状态恢复的很快,打开车门的时候,外部清新料峭的冷风涌了进来,但带来的充沛氧气也远比车内部要舒服。
零星有些人来到了两辆赛车的周围,不过有更多人是去看飞行器传来的录像回放了
刚才的状况,很难辨别谁才是第一。
逐帧卡到最后一幕,画面清晰展现出,两辆车肉眼所见是同时过线,但事实上率先通过终点线的车辆却是银星。虽只拉开大概十几厘米的距离,但在反复的比对下也同样确认无疑。
相比队长希光的公证宣布,在他之前,已经有人嘴快的喊了出来
胜利者是银星!
这下更没什么派系争斗立场的区分让人犹豫了,何况薛慈刚才的表现稳得如同十年老手,也实在很精彩反差,足够他收取无数美誉称赞。
不少人在瞬间欢贺出声,大声鼓噪地叫着胜利者的名字,重叠的无数声浪几乎要将人的耳膜都戳破。而他们之所以还没像潮水一样涌入去拥抱胜利者的缘由也只有一个
身量极高的少年,正挡在车前。
谢问寒身上具有某种极其冷淡又排外的特质,以至他虽然非常英俊,但其他人总觉得他不好接近。这时候他站在最前面,都没什么人向车边簇拥了,只是依旧在欢呼着。
而在众人高声中,薛慈也从车内走了出来。
他的手还搭在车门上,随意地垂下,可见骨节每一处都匀称修长。很难想象是这样一双适合玩乐器的双手,能做出刚才无数危险精密的操作。
街边光芒黯淡,唯独月色高悬清朗,银霜落满黑发。
这样光芒下显出的肤色都极为苍白,但薛慈就是显得比其他人还要白上许多,他漆黑眼睫微微一颤,露出那样极漂亮的一双眼。含笑注视着挡在面前的谢问寒,殷红唇瓣微微弯起,露出一个弧度来。
薛慈也想不到这种场面下,要说什么话才好。
他只是在看向谢问寒时,枯燥平淡地像以往每一位胜利者那样。
赢了。薛慈轻声说道。
星月都似融在他眼中,熠熠发亮。
谢问寒那瞬间感觉到头脑有被冲击的晕眩感。
他一瞬间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热衷于赛车这种游戏,原本的寡淡无趣借由某种火引点燃,一发不可收拾。现在的薛慈的确显得相当有魅力,背后的欢呼声浪在谢问寒的世界中都一时寂静起来,他看见薛慈微弯的唇瓣,感觉灵魂都被其捕获。
谢问寒哑声说:很精彩。
虽然他更想说的,是另外一句话。
现在的场合显然不怎么合适。就算是谢问寒还挡在面前,也已经有人不畏惧他而走过来。
跟在希光背后的是他的车队成员,那些年轻的男性们也嘻嘻哈哈地跟了过来,然后一眼看到了月色下的薛慈。
薛慈直到上车前都戴着口罩,在场除了原本就认识他的两人,也只有希光看见过他的样貌。
对于其他对薛慈印象陌生的人而言,这一眼下来的刺激实在太大了。少年惊人的容貌展露在眼前,仿佛臆想中的仙人之姿,就是赛车上的超绝天赋也很难让人忽视那张漂亮的脸。
原本想勾肩搭背地调侃新冠军帮他们报了一箭之仇的年轻人们,不可避免地怔在了原地,有点呆呆地看着月色下的黑发小少爷。
两种绝色混在一起的杀伤力巨大。
希光看见其他队员的神色,哪怕他刚开始见到薛慈的时候也呆了一下,现在却不满意他们露出这样丢脸的神情,咬牙切齿地踢了身边的队员一脚,让他们至少别这么丢份,看上去像是没见识的色中饿鬼。
只维持了一小时不到的过气冠军也走了过来。
虽然对赛道的熟悉是一种优势,但是连续进行两场比赛带来的体力消耗也是巨大的。澄一白身上带着未干透的薄汗,脸色苍白,神色专注地落在薛慈身上。
澄一白不是第一次输。但没有一次印象像现在这样鲜明,给他的教训如此之大。
他很久没失败过,也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失败里,与其说对薛慈的担心导致的失神,不如说轻敌和傲慢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因素。他将薛慈当成了娇贵漂亮的玫瑰,经受不了一点风雨摧折,却没想到对方是足够和自己平分秋色的对手,拥有无可比拟的天赋,提不起绝对的警惕全力以赴的话,不管重来多少次都会是同样的结局。
他走到薛慈眼前。
其他人也相当体贴地让开了一条路。
恭喜你。澄一白说,我应该为之前说过的话道歉。
他所质疑的那些话,对一名车手而言更像是侮辱。
澄一白眼中倒映着薛慈的面貌。
小少爷发黑如墨,肤色赛雪,他似乎微笑了一下,并不在意澄一白先前说过的那些。
不必这样正式道歉。谢谢你的关心。
薛慈走近了,澄一白能听见自己的心脏跃动声比之前还要更沉重,震破耳膜般的响动着。直到眼睛遍布干涩触觉,他才微不可见地眨了一下眼,而薛慈已经站立在他面前。
我想现在,薛慈微微仰头道,露出一截雪白漂亮的颈项,就提出我那个要求。
澄一白没有立场,也没有魄力拒绝这样的薛慈。虽然他已经隐约察觉到,接下来要听到的话或许并不会那么令他能接受。
但他点了点头。
澄一白。
薛慈很轻地喊他的名字,神色没什么太大变化,平静地就像第一次见到澄一白时的模样。
簇拥在一旁没走的车队成员们有些好奇地望过去,想知道薛慈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一脸神色冷淡的谢问寒,耳朵似乎也往这里偏了一些。
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要求出现了。
他们看见无比漂亮柔软的小少爷说道:以后我在的地方,你都不能在场。
如非必要,我想以后我们不会再遇见。殷红唇瓣微微张合,说出的话却极无情冷淡。那瞬间澄一白的脸色更苍白起来,就算是旁观者都肉眼可见他的变化,甚至免不了觉得澄一白这幅黯淡神色有点可怜。
他们不是朋友吗?
希光怀疑地想。现在看来,倒更像仇人了。
耳道像充血般的泛出嗡鸣痛感。澄一白胸腔处的那颗器官仿佛一落再落,直接沉到了底。他猜测薛慈最严厉的要求,也不过是让他不要再骚扰。但没想到场面会比他想象的更绝情难堪。薛慈规定的如此严苛,不留一点情面,最后一点侥幸都被打破。
有薛慈的地方,他都不能在场。这样一来,不过是永不相见的好听说法。
澄一白佩服自己还能笑的出来。
他依旧是那样没心没肺的笑容,认真地和薛慈探讨道:小少爷,这有点强人所难。
澄家和薛家合作的并不少,我以后要接管澄氏,你是薛家的小少爷。更别提我和薛浮是好友,要完全避开你在的地方,这个赌约对我而言就太严苛了。
薛慈想了一下,的确如此。
于是他更改为了更宽松的版本。
公务事宜上的接触不包括在内。薛慈将条件修改为双向的限制,同样,我也会尽力避开你在的地方。
澄一白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像是所有生气和精力都被抽出殆尽,澄一白苦笑了一下,我能不能问一下理由?
不是你提出这个要求的理由。澄一白想了想,薛慈,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很害怕我?
澄一白没有自恋到认为自己天生就该讨所有人喜欢。
但这世界上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厌恶,他和薛慈没有利害关系,没有家族冲突,而他如果想要讨一个人的喜欢,应该是很轻易的,至少那个人不会讨厌他。
但直到澄一白成年后,才开始回味过来薛慈对他的态度不同于哪点。
薛慈对他并不是厌恶,只是仿佛存在天性中的防备、抗拒甚至于害怕。
这种形容澄一白自己都觉得奇怪,他有什么特殊或者险恶的地方,值得薛慈害怕自己?
但事实如此,那些敏锐微小的情绪,在如今眼前的薛慈身上已经见不到了,但它确实曾存在着。澄一白甚至觉得,这就是薛慈对自己态度的症结所在。
澄一白希望在今天这个无比糟糕的日子里,至少能找到这个答案。
薛慈也陷入了沉默当中。
他明白澄一白希望得到得到的谜底是什么。
但是前世所经历的事,他却无法告诉任何人。
告诉澄一白,我们曾经成为过朋友,成为过恋人。然后你心有所属,我们糟糕的结束,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而现在的他,只是想把错误的开始,从根源扼死在它开始的时候。
这对澄一白而言并不公平。
但是命运又何尝对薛慈公平。
薛慈微微垂下眼,视线落在了虚空的焦点处,然后他闭上了眼。
对不起。
这是薛慈能对澄一白的所有交代了。
他不再爱澄一白,也从没有恨过他,只是没有精力再重新来一次伤筋动骨了。
这句话中的确包含歉意。
薛慈选择斩断错误的起源,而澄一白只是被他斩断舍弃的其中之一。
澄一白却突然开始慌乱起来。
他看不见薛慈垂眸的神情,却发现从他身上涌出的无边孤寂情绪,像是要将小少爷单薄的身形俱都吞没其中。这并非澄一白本意,他无比懊恼,自己似乎提出了一个难以解答,很不应该的问题。他结结巴巴地安慰薛慈,然后舌根微微发涩,泛上来一点苦意。
澄一白喉结滚动着,像其中塞着什么东西一样,让他的发言艰涩无比起来。
别再想了。
澄一白说:薛慈。我答应你。
最后自然是比赛完,人员解散。
希光作为京市最顶尖车队的队长,一向具有容人大量。换平时,他这会碰到两个特别天才的车手,早跑过去试探一下能否收编入队了。
但此时的薛慈太过沉默冷淡,身边还守着个谢问寒,希光再不知情识趣,也不会挑选这个时机上去触霉头。
至于澄一白他那一幅落魄失神模样,就算是和他说什么,恐怕也听不进心里。
只好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才流失,长吁短叹。
澄一白纵然再失神,也没忘了他的责任中,还包含着把带来的薛慈两人送回去。
不过理所应当的,被拒绝了。
毕竟他们刚才所达成的协议,使现在的他和薛慈实在不合适进行最后一段时间的相处,薛慈的拒绝在情理之中。
饶是如此,澄一白也将这个责任托付给希光,让他帮忙。便又听见谢问寒冷淡地抬起眼说:不必,我安排人来接了。
澄一白定定看他一眼。缓了缓才笑道:很考虑得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