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冀曦头一次坐汽车,他很努力的令自己不显示出感到新奇的样子。
沈沧海悠闲的靠在座椅上,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萧冀曦。
“你是个学生?”萧冀曦正自以为隐蔽的专注打量着车里的方向盘,冷不防听沈沧海问了一句。他想这女人真是明知故问,只短促的点了点头。
“你想知道什么消息?”沈沧海的手指在腿上轻轻敲打着。
萧冀曦深吸了一口气,盯着沈沧海的眼睛。“你知道白氏商行吗?”
他紧张的交握着双手,不想放过沈沧海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战区的消息向来封锁严密,要是沈沧海不能直说,能从表情上窥得一二是最好的。
结果全然白费心思,沈沧海表情未见波澜,答的倒是爽快。
“我与白氏有生意往来,去收参的兄弟早间快马出城从沈阳附近发来消息,说他们家两位老人家已经......”她略顿了顿,难得目含悲悯。“白家少爷在吉林还没回来,总算留得青山在。”
萧冀曦只觉得眼前一黑。
白家二老待他很是亲厚,白老爷子早年遇着响马,是萧父搭救,后来两家走动多了,真如亲人一般。萧父性子孤僻少与人有来往又忙于军务,他小时候常在白家呆着,可以说白母在萧冀曦的生命中,也扮演着母亲的角色。
一片沉默,沈沧海很善解人意的对车窗外的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半晌萧冀曦按了按湿润的眼角,涩声开口。
“他们家还有个小姑娘,你知道消息吗?”
沈沧海还真尽力的回想了一下,她蹙着眉头在脑海里逐字默念那用字简洁的电报。片刻后,她摇了摇头。
萧冀曦的心又是一沉。
白家三个孩子,最小的白青梅今年才刚刚十二岁,正无忧无虑的年纪,遭逢大变又没了音讯,还不知白青竹要怎样挂心。
这样接连两桩噩耗,也不知她受不受得住。
他咽了咽口水接着问。
“那——沈阳驻军里,有没有谁抗命被罚的?”
沈沧海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只是嘴角轻而冷的一弯,总带几分嘲讽意味,也不知是在嘲讽哪一个。
“那是机密,升斗小民问不得。”
萧冀曦心说您算哪门子的升斗小民,没见过这年月升斗小民开汽车的。
但他也知道这问题算是敏感了些,遂默然低下头去。
见他没有再问话的意思,沈沧海问他“你是白家的人?”
萧冀曦摇了摇头。“我姓萧,是白家的朋友。”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这一问问的有些奇,萧冀曦抬了头。
沈沧海这次笑的开怀了些,悠闲的向后一靠说道“我看你不像个安分的,若你打算把书念完,这话就算我没说。”
萧冀曦也不避讳,他自觉想法没什么可丢人的。
“我想去军校,去参军。”
沈沧海又笑了一声。
“我看你先前攥着那盒烟的样子颇为珍惜,难道有钱支持?”
这真是一个洞察力可怕的女人。萧冀曦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紧,尽可能平稳的答她。
“总会有办法的。”
“那么。”沈沧海朝着他俯过身子,伸出一只手来“你愿意帮我做事吗?如果做得好,我保你去中央陆军军官学校。”
她把保字说的轻描淡写,好像那些艰难的遴选从不存在。
萧冀曦看着沈沧海,沈沧海也看着萧冀曦。沈沧海的表情是平静甚至于漠然的,好像她对是否会成功并不关心,只是随口一问。
“为什么?”
沈沧海偏着头想了想,她其实也说不清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这小子的眼神真戳着她了,让她想起好几年前她还不是沈先生的那些个时候,也许是因为她得到的消息。
她没说实话,军方的消息她是有的,只是萍水相逢,她没必要给萧冀曦说实话。
有个叫萧福生的尉官连长对着上级发了好大的脾气,带着整连的人要和日本人硬抗,狠狠遭了申斥,如今正被关着。这样年月里敢违抗上命的军人必是牛脾气,可巧她眼前这一个倔强的小子也姓萧。
再加上他张嘴敢问军营的事儿,八九不离十就是萧福生的儿子。
“或许是因为你合我的眼缘。”最后她这样说,她是觉着这个人能成就事业的,有些想争取的意思,但她性子淡漠极少做这样拉拢的事情,连今天来军方也不过是为着还在沈阳城里的弟兄们,故而说话也别扭。“你便说敢不敢就是了。”
“你不用激我,我是得挣钱。”萧冀曦看出她拉拢的意思来。他对上海这些帮派人物了解的并不多,但能与军方扯上线的人挣钱总不会是难事,只要不昧着良心,他乐意替沈沧海干活。“但你得告诉我,要我做些什么。”
“我是青帮的人。”沈沧海说的直白“你若肯做我师弟,便叫你分管漕运码头。”
萧冀曦愣了愣。
“师弟?”
“我不当人师父,平白老气。”这会沈沧海显出几分孩子气,笑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来。
但她依旧存了三分真话没说给萧冀曦听。
她看好萧冀曦,自然不能让他辈分太低。辈分低了在码头上束手束脚,磨不出什么性子。先前看着萧冀曦在军营前的模样,骨子里是很有几分血勇的,打磨出来,也不至于进了军校便成炮灰。
而等萧冀曦日后发达了,她也能多得些助力。这些年时局不稳,各方都有意无意的往军方联系着,多些准备总是好的。
萧冀曦咬了咬牙。
青帮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听,但他也知道那是青帮人口太多,鱼龙混杂。再说他进青帮总也只是个权宜之计,终究日后能负担得起了还是要去南京的。
“成,我听你的。”
“爽快。”沈沧海往他掌心里一拍,对已等了半晌的司机道“开车吧,去老爷子那边。”
车子缓缓的发动了,驶向对于萧冀曦全然陌生的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