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以来,这件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不但没有平息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先是民国日报报道着日本浪人借海军陆战队之名滋事,而后听说是日本那边给了压力,民国日报很快没了什么声音,听说当局已经筹划着让之停刊的事宜了。
后来又是有人烧了日本驻华公使的公馆。大家都知道是日本人自导自演,但势比人强人家不承认也只有敢怒不敢言。码头上往来的船只也越来越少,因为日本的军舰开始大张旗鼓的进驻。
于是只好让码头停工。
沈沧海从一早晨就没找见萧冀曦的人影,还是转到练功房时听见声音进去才看见他正对着沙袋打拳,一拳拳砸下去烟尘四起显然是在发泄怒火,沈沧海眼尖,在门边就看见袋子上蹭着点暗红痕迹。
“你在做什么?”
沈沧海的声音实在太严肃,给萧冀曦吓得一个激灵。
他讪讪的收了手往背后一藏。“这不是憋得慌......”
“你是拿东西撒气呢,还是拿自己撒气?”沈沧海凉凉的眼风扫过去,看萧冀曦一脸讪笑的样子又不由叹了口气。“这几天没叫你来练,就是养养你性子。往后可气的事只能更多,你砸伤了筋骨也无济于事。”
萧冀曦有点苦恼的往地上坐了。他忍不住跟沈沧海抱怨:“眼下政府还是忍着没什么动静,还是攘外必先安内的那一套......这内安不成,难道就一退再退?退到哪里算完?海南?”
“知道一点内情就胡说八道,很容易活不长。”沈沧海神色一凛。
萧冀曦赶紧一缩头不吱声了。
“事情应当不会发展到那一步。”沈沧海叹息道。“上海是什么样的地方,上面怎么敢就放手。恐怕是不想打起来担了战败风险才会一忍再忍,若是真打起来,断不会再让。”
“总之现在看着是在窝囊。”萧冀曦忍不住道。
“快了。日本那边的动静是越来越大,通牒三番五次的下。不论他们是不是想打,为了所谓最后通牒的颜面都是会打起来的。”
两人对视半晌无语,最后几乎是同时的发出一声叹息来。
终归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势,在这里分析的再多也左右不了什么。
到了下午,外面忽然递来消息,说是上海当局接受了先前的条件,日本也表示不再做什么举动。
萧冀曦虽然觉得憋屈可好歹松了口气,至少是打不起来了,而沈沧海却大皱眉头。
“不对劲。”沈沧海说。“那些要求虽然过分,可短期内日本是攫取不到什么好处的——赔偿道歉都是针对那些商社,抓人进到牢里日本人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至于官方下令取缔反日组织——”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来。“可笑。这事儿官方是管得过来的么?”
萧冀曦先前并未想到这一层,现下听沈沧海这样分析才觉得有一丝明悟。
“那现在......”
“大概是要放松当局的警惕吧。再去师父那里看看有什么消息,他老人家做那些破生意也只有打听消息便利。”
可是他们这趟没去成。到了法租界远远就看见巡捕拿着枪面色凝重的走来走去,警戒线拉的左一条右一条,一副闲人免进的态度。
这就更值得玩味了。按理说如果上海旁的地方日本人势力能大些,租界里就是几乎没有。虽然这些天各国租界对着日本人都有避让,但他们要是想明火执仗的闯进租界闹事还是几乎不可能。若是旁的地方这样戒严也就罢了,租界也这样戒严就只能说明没什么人相信日方说的不再举动。
事态实在变得诡异起来。上海租界后头站着的是各国势力,现在日本在中国根基未稳就想和这么多国家当面锣对面鼓的打起来,不是疯了就是膨胀太过。但话又说回来,毕竟这地方活的大多都是中国人,要是真打起来那些个各国驻沪部队还真不一定会管。
两个人在能看见警戒线的地方停了车观望,只见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的确是一派戒严的景象。
“这下可不太妙。”萧冀曦喃喃说道。
沈沧海罕见的表示了同意。“好在现在消息还未封锁,回去电话联系师父便是了。”
事情的确还没有发展到连电话也打不通的地步。阮慕贤微微带着咳嗽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的时候,萧冀曦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知道沈沧海确实是一个靠谱的,真遇到大事时还是有点依赖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师父。
可能是听多了师父那些事迹——这几个月他有时间会去找周止,算是联络感情。周止的确算是个阮慕贤的狂热仰慕者,老是拿些听着实在像评传的故事给他说,但里面的东西十之一二是真的——也就足够勾勒出那个病弱男人曾经叱咤风云的模样。
“买我东西的还有几个洋鬼子。”阮慕贤在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比平时还沙哑几分,又或者这两天劳心劳力的身子又不大爽利。他一边咳嗽一边说着“他们的确都不信日本人会善罢甘休,但现在谁也说不准,只能静观其变。”
所有消息都告诉他们只能静观其变,静自然是不可能静下来的,只观还是得观。
萧冀曦老是把这一天记得很清楚。
民国二十一年一月二十八日。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日子,从前他只知故土沦陷,从未亲眼目睹硝烟。
当天晚上十一点的时候,猛烈的枪声把根本没怎么睡实的萧冀曦从床上惊醒。他一骨碌坐起来,连滚带爬一边披衣服一边跑到门口,就看见沈沧海已经站在走廊上了。
她凝视着远处明灭的炮火,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如果说之前大家都知道这仗总会在中国其他的地方打起来,那么现在,战火终于烧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