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樵的动作相当之快,日前才说事情有了眉目,不到三天,就已经把一份详细的资料递到了阮慕贤手里。
阮慕贤倒不避讳萧冀曦,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带着萧冀曦一块北上,所以这份资料对萧冀曦来说是完全公开的。萧冀曦看了一遍,里面包括了几个内应的联络地点,要一起北上的死士的长处,以及从溥仪这一个半月的傀儡生涯里总结出的一些行动习惯。
资料给的很详尽,显示出王亚樵对这件事是十分的上心。不过他眼下更看重的是破坏日本人所谓的天长节,并没有要与阮慕贤一同北上的意思。
这几天铃木薰偶尔也会与他通讯,提起那篇报道在日本首相那里得到了一定的重视,但国内的反对声音很大,首相自己也处于风口浪尖云云。
萧冀曦从听说了王亚樵等人刺杀白川义则的计划,就担心会在铃木薰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来,这几天一直想尽办法推拒铃木薰的来访,听阮慕贤说这几日就要启程,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离沪是件大事,尤其是前去现在正被日本人所把控的沈阳——如今该叫做奉天了。不说别的,单是要瞒过沈沧海,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齐威不知怎地闹了肚子,于是萧冀曦自告奋勇的替他守夜。待到凌晨两点钟去巡查各处的门窗,结果还看见阮慕贤的房间里透出隐约的光亮来,担心的从门缝里往内窥视。
阮慕贤没有睡,他穿着一件米白的绸衫靠在床头,怔怔的对着窗外出神。
只不过他虽然是在神游物外,却依旧十分机警。尽管萧冀曦已经是轻手轻脚,却也瞒不过他,很迅捷的扭过头来,而且手已经往枕头底下去了。
萧冀曦可以确定那底下肯定搁着一把枪。
看见是萧冀曦,阮慕贤放松下来,从门缝里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进去。
萧冀曦推门进去,很自然的把阮慕贤床头柜上的茶杯挪走了,从一边的水壶里倒一杯白水换过去,以免阮慕贤越喝越精神。“师父今晚怎么睡得这样晚?”
阮慕贤撑着脑袋,十分苦恼的样子。“今晚我想起来与沧海交代去向是一桩难事,结果越想越不得解,错过了困意。”
听阮慕贤这样说,萧冀曦也是深以为然。刺杀溥仪如何艰难,那都是他们到了地方之后的事情了,眼下这一关却是迫在眉睫,不能置之不理。要是拿不出合适的章程偷偷跑路,沈沧海绝对会想尽办法追去沈阳。
但再想想,沈沧海身手敏捷,若是一起去上海,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想到这曾,萧冀曦忍不住的问道:“师父,不如我们把师姐一起带走?”
阮慕贤正在喝水,听了这话被呛的咳嗽起来,他咳的惊天动地,萧冀曦连忙替他顺气。
好半晌阮慕贤才平静下来,忙不迭的摆手。“可千万不能告诉她这事,否则她能直接冲去王兄府上理论。”
他与沈沧海这许多年的师徒之谊,是把她摸得通透。若说他派沈沧海去做这件事,她是绝对不会有二话的,但他要是想跟着一齐去,那是万万不能。
阮慕贤几乎能想象出沈沧海要说的话来。“师父你自己身子自己不知吗?此离沈阳千里之遥,不提舟车劳顿,到了之后万一事情败露,就算跑的掉,师父你经得起风餐露宿?”
他脑子里的沈沧海叨叨咕咕说了这么一大串,把他说的是分外头疼。
“所以,只能让师姐知道我们是要回沈阳,但不能让她知道我们是要回去做什么......师父不如与师姐说,要回去祭祖?”萧冀曦沉吟着替阮慕贤出谋划策。
他也担心阮慕贤的身子,然而此行是回沈阳,他是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些私心。
——万一回去能遇见他爹,万一回去能找着失踪的白青梅......这些个万一凑在一起,虽然虚无缥缈,但就是叫他心头火热。
“清明节已经过去了,这会再提祭扫,你师姐心思玲珑,一定能觉出不对来。”阮慕贤先是想也不想的否定了萧冀曦的提议,然而再仔细想想,紧皱的眉头又松开了些。
“不过,快到三月十五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低沉。
他是不想拿这事做遮掩的。
二十年前,他接到家里的来信。
那一年的三月十五,那个在故乡等了他大半年的姑娘没把他等回去,等到了他的仇家。
他年少气盛意气风发,一心在大上海闯出一个天下来,却是把她扔进了危险的漩涡之中。
一声枪响就是一条人命,那年月生死轻易的叫人心寒。
他哥哥当年也是喜欢过小羽的,含着泪埋了小羽,把她最后说的话写进信里转交给了他。小羽嘱咐他好好活着,别去报仇,他就二十年再没回去,因为怕回去了忍不住,违了她最后的嘱托。
一晃正是二十年。这时候他接了这样的嘱托,焉知不是小羽想他了。
阮慕贤想的有些出神,萧冀曦不明所以,但看他神色里含着淡淡的哀伤,也不敢去打扰他。
窗外不知是哪只猫打起了架,发出长长的几声叫,阮慕贤才如梦方醒。他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没有泪痕。
这么多年了,悲喜都隔着岁月的帷幕,不会被轻易激起。
“师父?”萧冀曦觉着自己是说错了话,惴惴不安。
“没什么,你的提议很好。”阮慕贤勉强的笑了笑。“明儿叫你师姐来一趟,叫她帮着准备准备。就说,我要回去给你师娘上坟。”
萧冀曦头一次听阮慕贤自己提起这位师娘来。以沈沧海的说法来看,他们并未婚配,只是阮慕贤自然的说出你师娘这三个字来,显然是早已把逝者认定为了自己的妻子。
他看着阮慕贤的神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头退下了。
只是不由得心事重重,以至于回了房之后,竟也是瞪着眼睛一直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