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钱德那边像被掐住脖子一样戛然而止,目光在两边来回逡巡一圈,几乎称得上惊悚了。然而对面的人胡子长的已经十分茂密,宛如一个猛张飞,完全看不出与萧冀曦的相似之处。
只是爹总不能乱认,看萧冀曦期期艾艾的表情,人便都已信了七八分。
萧福生突然在商队里看见自己儿子,起初还以为是花了眼,而后等萧冀曦一张嘴方确信这么气人的除了自家的倒霉孩子没旁人。他下意识便在队伍里寻找白青松的影子,认为是白青松依旧不要命的在跑商。
“爹,我不是跟着松哥出来的。”萧冀曦万分清楚他爹是个什么脑回路,苦着脸道。
听说没有白青松,萧福生认为自己不需要给旁人面子,瞪起了眼睛。“你不好好在学校里念书,怎么跑回来了!”
萧冀曦张口结舌,一时间编不出话来糊弄萧福生,因为从小到大被拆穿太多回了,至今日还是怕挨揍。
还是和钱德交涉的那个小个子很有眼色,看两边明显是打不起来了,赶紧对萧福生说:“二当家,要不咱们回寨子再跟公子详谈?”
萧冀曦眼前一黑,由衷敬佩他爹的本事。上回白青竹带来的消息还是他被人救下了,转眼就混成了二当家。虽然那小个子解了他燃眉之急,然而他依旧很想冲上去喷人家一脸吐沫星子——他绝不想做这份儿公子。
饶是阮慕贤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也不由得被眼前变故惊的张大了嘴。好在反应足够快,云淡风轻的在自己下巴掉地上之前把下颌骨复了位,跟着这群狭路相逢却沾亲带故的土匪回他们的寨子去。
萧冀曦觉得不能和他爹讲的话实在很少,因此在队伍里便没忍住发问。
“爹,你手上还有发报机不?”
萧福生一瞪眼。“你要做什么?”而后狐疑的看了看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来这支几十人的队伍不大像商队,要不是昨晚看见火光的小弟一口咬定他们带了不少箱笼而是白日里撞见,他一定会选择放行。
不过放行了也就逮不着他儿子了。萧福生上下打量着萧冀曦,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大满意。养了近二十年指望他做个文人,如今一见便知道这愿望变作了泡影。然而想到眼下纷乱的时局,又不得不承认如今做文人太窝囊,到嘴边的责怪也就变成了叹息。
阮慕贤跟在萧冀曦身边,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萧福生。他从沈沧海那里听说了一些消息,认定萧福生是个有些莽撞的性子,这一点在萧冀曦身上其实也可以窥见一二。他不怀疑这人抗日的决心,倘若给萧福生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萧福生一定会击节叫好。
但他还是有些担心秘密会被走漏出去。这年月匪窝里最是一个人多耳杂,有活不下去逼上梁山的,也有散兵游勇落草为寇的,可也不乏就是人为财死的一波人,刀尖舔血只为活得舒坦。那种人最不可信,可谁也不能保证这一大帮子人里没有。
萧冀曦也觉着秘密不能这样就说出来,揣着手哼哼。“军事机密,军事机密。”
萧福生翻白眼,想说小孩子有个屁的军事机密,可等看到这些陌生人脸上凝重的神色,忽然又不说话了。
这些人不是商人,也不是常人。不仅一个个都是练家子的模样,更不乏眼里透着货真价实杀气的,那是杀过人的眼神。如今的东北境内悄无声息的混进这样一支队伍,又不敢走大路钻山而行,想做什么已经很好判断了。
他眼神一厉,拧了萧冀曦的耳朵。“你小子这大半年干什么去了?”
知子莫若父,萧福生敢确定萧冀曦一定是从去年九月听到东北沦陷的消息就不甘于在学校呆着了。一直以来要不是有他压着,萧冀曦早就迫不及待投笔从戎去了,这大半年他音信全无生死不知,萧冀曦要是能老老实实在学校里念书,那也就不是他萧福生的儿子了。
萧冀曦这回不敢瞒他爹,立马答复。“我在攒去军校念书的钱,现下在青帮里。”
萧福生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按时间算萧冀曦不可能已经去了军校,但有可能是跑去了南京。然而听到的答案还是很出乎意料,眼睛不由得瞪得更圆:“青帮?”
彼时东北的青帮声名是十分狼藉,一群青帮宿老恬不知耻跟着日本人身后四处转悠。萧福生不至于怀疑萧冀曦也跟那是一路的,但还是忍不住存了些成见。
萧冀曦把脑袋埋得低低的,阮慕贤本来还在等着他求助,结果也没有等到,倒是自己看着萧冀曦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咳嗽一声有点为徒弟遮风挡雨的意思。“萧兄,我便是他的师父。”
萧福生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痛斥萧冀曦不学好,及至发现想骂的正主就在眼前,又觉着张不开嘴了。
这支队伍里的人此前都被他仔细的看了一圈,如果说从其中挑出一个最让萧福生忌惮的,那无疑就是阮慕贤。
旁人看阮慕贤是个风一吹就要咳个惊天动地的文弱书生,萧福生却觉得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可能也不是他的对手,因此阮慕贤这样客气的时候,萧福生反而觉得萧冀曦选师父的眼光也不错了。
萧福生很客气的朝阮慕贤供一拱手。“客气了,该备份拜师礼给您。”
阮慕贤很自然的把这客套话接下了。“不必,原是我看着这孩子投缘才收做了徒弟,不会叫他吃亏。”
萧福生又打量两眼阮慕贤,觉着萧冀曦跟着他不能是走了歪路,稍微放了些心,预备着找机会再好好盘问萧冀曦。萧冀曦接到萧福生的眼神,知道这是秋后算账的意思,很想现下就找个地缝钻进去脱身。
只是这地分外的平整,一直到他们进了寨子也不曾给萧冀曦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