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萧冀曦失声惊呼,而阮慕贤只是摆了摆手。他吐完血之后脸色反倒好看了很多,估计是今天白日里一直郁结在心头的一股气终于抒发了出来。
“师父,您真该注意自己的身体了。”萧冀曦从没见过像阮慕贤这样不省心的病人,眼下风餐露宿本就不适宜养病,他还这样折腾自己,让人不免心焦。
阮慕贤苦笑一声。“让你担心了。”
他的认错态度总是很好,让萧冀曦想再劝也无从开口。这会他开始想念沈沧海,因为阮慕贤显然是害怕沈沧海的。
“我胎里带来的弱症,当初练武就是为了弥补,没想到比不练还要让人费心。”阮慕贤似乎回过一点神,开始变得鲜活起来,他捡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开始拿牙与硬成石头的干粮对命。
萧冀曦心想你还知道你不省心,这真是不容易。
阮慕贤从表情上就判断出萧冀曦没敢说出口的话,也不拆穿他,毕竟是他自己理亏。
“按这个速度,我们五天后能到长春。”萧冀曦很快止住腹诽转移了话题。
阮慕贤点头,忽然又想起一桩事来。陈杰接到了范明传过来的消息,这很不寻常—因为每传递一次消息阮慕华就多一分暴露的可能,生面孔频繁出入阮宅很容易引起他人的警惕。
也足够证明这消息的重要性。
“在沈阳两次遇上你那个,是什么人?”
阮慕贤的语气很严肃,尽管萧冀曦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他是在转移话题,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俩关系还算不错。他有问题?”萧冀曦很急切的追问道。
“不是敌人。但以后遇见他要小心。”阮慕贤见萧冀曦焦急,安抚的拍拍他手背。“尤其以你的志向来看,最好不要再和他有交集。”
“他——”萧冀曦听出点不对来,坐直了身子。
阮慕贤证实了他的猜测,把声音压得很低。
“他和瑞金那边有关系。”
萧冀曦起初感到不可理喻,而后又想明白了。彼时在东北最活跃的抗日势力还真不是国民政府手下的,刨掉草莽英雄,剩下也就是那一边的人。程起家里不是那么宽裕,否则当年也不会去讲武堂而是会一同去上大学,做出这个选择不算奇怪。
他一直不大懂为何国民政府视内忧重于外患远矣,况且那算什么内忧?又不杀人放火。
但这话不能和外人说,只能搁在心里慢慢琢磨。不过他看不上那边的人也是实话,在湘赣发生的事他零碎听了一点,一群人上下嘴皮一碰就把人家祖上的基业夺走了瓜分,这好人充的倒是容易。
“不理解?”阮慕贤自己也是个薄有资产的,自然不会觉着被抢劫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但看萧冀曦表情有些郁郁,轻笑了一声。
萧冀曦老实不客气的点头,他满以为自己能得到答案,但只得了一句高深莫测,叫他忍不住磨牙的话。
阮慕贤慢悠悠道:“不理解就算了,以后你就明白了。”
萧冀曦想拿干粮把自己砸晕。
许是日子过去了,又许是萧冀曦的苦劝起了点作用。第二天阮慕贤就不再折腾自己,老老实实的坐回车里和货物为伴。其实坐车也不是个轻省的活,被马拉着狂奔在山路上且行且颠簸,只是免于吹风罢了。
接下来几天倒是一路平安无事,队伍的气氛有些紧绷也有些悲凉,每晚停下来的时候都能听到队伍里的人互相交代一些类似于托孤的事宜。大家都心知肚明这趟旅程不可能叫所有人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但去还是得去。
连上海都被那个混账天皇的生日搅得不得安宁,被日本视为第五州的东北自然也被这件事大为困扰。到了长春还没进城就远远看见城门口排着长队,几个面色不善的关东军事无巨细的挨个盘查。
萧冀曦正在盘算自己的那几句日语能不能套套近乎,顺便再次怀念起沈沧海。却看见钱德脸色不太好看的走过来对阮慕贤挤出一个苦笑。“待会来的不是咱们的人,您要是不乐意看见,就略在车里坐一会。”
这就是说来接他们进城的,是已经投靠日本人那一拨,以为他们进长春是贩烟土的。
钱德估计以阮慕贤的性子不会乐意见一群汉奸,但阮慕贤只是把帽子压了压在车边站好了尽职扮个车夫,淡淡道:“叫他们看见车里有个人更麻烦,有些事也总得受着。”
萧冀曦便知道这话是给他说的,做好了对着倒霉汉奸放低姿态的准备。
来的人有些富态,但白胖的一张脸上巨然也能透出贼眉鼠眼的气质,长得也真是很不容易了,不知是不是心里因素萧冀曦是怎么看他怎么觉着不顺眼。
阮慕贤再次北上的时候自然是隐姓埋名了,所以名义上现下队伍里辈分最高的是钱德,阮慕贤亲自出演自己的徒孙,萧冀曦跟着降辈分之后终于体会到一把和同龄人同辈的感觉。
那人很趾高气昂的先来查了一遍车,暗格里如今是已经放上了成包的土,是入城前在乡下几个大烟馆现搜罗来的,看着倒是没什么破绽。及至看到车上的武器,他皱了皱眉头。钱德很会察言观色的立即说道:“路上不太平,这么几支枪也就是防胡子用的。”
来人是吕万滨的徒弟,青帮通字辈里也算有名的一个。吕万滨算晚节不保,他就算半路折腰。他眼里这是一群最高不过悟字的小辈,眼睛恨不得翻到天上去,且也有些轻视之心。看了一遍见除了几支枪的确没旁的东西,便挥挥手示意几人跟上。
不得不说这人的面子还是有一些的,关东军的人上来查车时对烟土是视若无睹,并很快的予以放行。于是一行人跟着入城的人流缓缓进了城,这就算是过了头一关。
只是没人露出喜色,人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