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些沉重,一时间几乎人人都红了眼圈,空气中浮动着沉重的悲哀气息。
唐锦云更是发出几声微弱的抽泣,这点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分外嘹亮。众人都是沉默而肃穆的,怕动静引来有心人探查,只垂着头卖力的挥动手里的铁锹,仿佛是把怒气全部撒在了其上。
失败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事。屋中有一只钱德带来的收音机,清晨时分拿中日双语播报着溥仪轻伤住院的消息,然而机会只得这一次,纵使再不甘心也只有收手的份儿。
坟墓不一时挖好,将棺材小心翼翼放了进去。充作墓碑的是一块扁平的木板,彭飞不会写字,还是阮慕贤帮忙刻的字,为免被人发现什么,只简短的刻上一句兄彭氏之墓。
彭飞知道时间不多,他一路上都不曾说话,再开口时已经带上些泣血的沙哑。其余人都站的远了些,看着彭飞把手里纸钱一张张扔进火里去。
那火也烧的理不直气不壮,藏头露尾怕人发现,这样的憋屈更让人觉得胸臆里一股暗火灼着,只是梗在那里发作不得,酿成一口苦涩的心头血。
彭飞说话的声音很低,近乎于梦呓。
“哥,等小日本从东北被赶出去了,我一定接你风风光光的回家。”
这话说的是那样苍白无力,然而也是眼下唯一的慰藉了。没人知道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也没人知道彭飞会不会活到那一天。他几乎是一名死士,在这样的环境里所要面对的只会是越来越危险的任务。
眼下荒山里静静的横着一块了无生气的墓碑,那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至少有一口棺材,一座墓碑,尚不算死无葬身之地。
而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会成为无定河边骨呢?
短暂的修整之后,众人重新上路。这一路便更加艰辛,为掩人耳目将马匹全部留在长春城后眼下众人只有徒步,然而半数伤病之躯又全然走不快,只能借着一个大概的方向在山林里跌跌撞撞的奔袭。
城镇是不敢入了,只有在山林里一气的穿行。好在身上还带着些干粮,这时节的老林子也饿不死人。彭飞是猎户出身,短暂的沉寂之后就挑起了队伍里的大梁,拿着短刀竟也能猎来走兽。
到了晚上,钱德很珍惜的从怀中数出一根火柴点起了火堆。他们在山里捡小路走了一天,料想日本人是追不进来,况且也未必现下就发现了他们的不对。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我们是走不回沈阳去的。”阮慕贤坐在火堆前脸色好看了一些,接过碗喝了一口刚烧热的水。那碗还是白日里借着装纸钱带出来的,眼下也顾不上晦气。
彭飞沉默的剁着一只野兔,每一刀都极为用力,带着些怒气。钱德听了这话则是长叹一声:“一千多里地呢,咱们又走不快,要走到猴年马月去!”
他没说的是,也不知道这些人还有没有命都活着到沈阳,而从沈阳到出关,也将是异常艰险。
萧冀曦正在四处收集蒲公英的叶子,眼下缺医少药的万不敢让伤口发炎,好在山里野草遍地藏着良药,他也懂得辨认一二。“眼下村镇都进不得,一旦买马很容易被关东军盯上。但我想也还有旁的地方有马,甚至有枪。”
钱德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的转头看向萧冀曦。“您的意思是......”
“咱们反过来,去抢那些个劫道的。”萧冀曦小心翼翼的给几个伤员往伤口上敷洗净捣烂的蒲公英,牵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口疼得直吸冷气,语气也就有点凶狠。
“只是咱们现在这样子,那劫道的未必看得上眼。”钱德看着风尘仆仆的几人,苦笑道。
“也只有先试试,不然在山里便先耗死了。”阮慕贤先前想说的便是这个,见萧冀曦也想到了这一层不由得大为欣慰,及时出声道。“明日找条大路守着,若有商队遭劫,便能跟上。”
萧冀曦听了钱德的话尚在冥思苦想,倒没有想到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妙计,便知自己道行还是差的很远。他探了探几个伤员的额头,又道声得罪摸一摸钱德体温,见几个受伤的都没有发烧迹象才稍稍放心。
“也不知道上海那边怎么样了。溥仪遇刺虽然活了命,可风声已经传开,想来也能起些震慑作用,不算全然失败。”陈杰在一边出声道,大有宽慰众人的意思。
“只可惜了兄弟们的性命。那女人怎的如此警醒?”钱德抚掌叹息一声。
陈杰皱起眉头来。“我与小六跟着太监去到那里,只听里面有两个人在说话,大半夜的还亮着灯。刚模模糊糊听见那小太监说了一声娘娘,十四格格,就有个女人的声音问外头还有什么人,再就灯火通明,已经是暴露了,小六慌乱之中开了枪。”
萧冀曦听见十四格格四个字,眉头一皱,对这个敌人的棘手又有了新的认识。
“川岛芳子,又是这个女人!她半夜与那前清皇后密谈,溥仪也在与日本人密谈,这一定不是巧合。”
“我想,而今所谓五族共和必不是他们心中所想。”阮慕贤意味深长道“溥仪是做梦都想当回皇帝,而日本,可也不是什么共和的国家啊。”
萧冀曦不免有些悚然,日本人这是要复辟帝制,借着国体的改变进一步把东北掌握在手中,然而他虽洞悉了这一点,却依旧是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依旧是这四个字,宛若一道魔咒箍在他身上,叫人喘不过气来。
阮慕贤一眼瞥见他深陷进掌间的手指,有些担忧的一叹。他是很担心这个徒弟的,平日看着随和谐谑一个人,然而心里总揣着超出自己能力的责任感,那实在太容易将人压垮了
看来倘若还有命活着回到上海,也决不能就这样将他放到南京去,否则即便上了战场,也必因着冒进白白失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