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责备那个道士,但也没人应该责备铃木薰。
萧冀曦微微沉默了一瞬,眼里应当是出现的一点悲哀的神情,因为铃木薰看着他,无奈的笑容里也带着些悲哀。
最后萧冀曦发出了一个不情不愿的邀请,倒不是为了别的而不情愿,纯是因为在这场可以算作约会的旅程中要是横插进来一个人,总会有点扫兴。
“要不要跟我走?”
铃木薰愣了一下,脸上出现了一种令萧冀曦觉得很熟悉的表情。
他立刻就明白了,没好气的说:“我懂了,不打扰你们两个。”
铃木薰的脸涨得通红。“不是的,只是想托她帮我送封信——”
萧冀曦知道他又在骗鬼,绝不会有一封信必须在今天送出,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
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好了起来,并且促狭的笑了。“我说是谁了么?”
铃木薰的表情像是想替他踩一脚油门一了百了的把自己撞死。
然而萧冀曦忽然敛了笑容,很认真的问他一个不合时宜的话题。“说真的,你能一辈子留在中国么?还是想把她带回日本去?”
铃木薰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前后的鲜明对比更显得他此刻脸色难看的如同死人。
在两人都沉默下来的时候,萧冀曦才意识到上海的冬风还是有些冷的。其实去年他已经感觉过一次了,然而这一年所经历的事情丰富到足够让他忘记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不知道。”铃木薰轻声说。在风的呼啸中,他的声音有种摇摇欲坠的意味,像随时会被风卷走的一张白纸。“如果可以的话,我一辈子都不想回日本了。”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国内的形式一天天坏下去,家里的来信也逐渐变得措辞严厉。他知道他的兄长铃木岚甚至就在关东军里,只是固执的认为自己与家人都不一样,而且可以永远的逃避下去,只要他还在为反对战争而奔走呼告。
未来会怎么样谁也不清楚,眼下却还有一个人愿意信他。少女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总带着叫人安心的力量。同事都觉得他隔三差五的带着看起来没什么用的鲜花回到住处是对那个小姑娘的救赎与施舍,他却是知道,被救的那一个是他。
想到这里,铃木薰微微低头,而后笑了起来。“但也说不定战争会结束,那时我就带阿瑰去看千叶的樱花。”
千叶的樱花,那好像是他所剩不多的,对家乡的眷恋之处了——偶尔他也会想起自己的祖父,虽然他们之间总是充斥着争吵与不欢而散。
说这话的时候,铃木薰的笑容是柔软而满怀着希望的。大家都清楚那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憧憬,但元旦是个好日子,至少在这一天萧冀曦不愿意煞风景。
白青竹古怪的保持着沉默,萧冀曦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也只能对此不置一词。
迁怒听起来是愚蠢的,可往深里去思考总有他的道理。其实有的时候他看着铃木薰,眼前也偶尔会闪过白家二老的影子,偶尔那影子还会换成白青梅的,不过那种愤怒比起白青竹来隔了一层,让他可以理智一些,心平气和的提醒自己那些事都不是铃木薰做的。
恰在这个时候,萧冀曦看见了铃木薰在等的人,且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虞瑰好像穿的还是去年他见过的那身衣服,连同围巾也很眼熟。
人的记忆真是奇怪,萧冀曦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够如此清晰的记得那些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细枝末节。他突然对虞瑰升起一种敬佩之情来,为她这种分的很清楚的爱恨。
铃木薰由衷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终于找到了结束这个沉重话题的理由,与萧冀曦挥手作别。
白青竹跟他一起凑在窗户上,看铃木薰脚步轻快的走过去。
他们没有牵手,也没有亲吻,只是看着彼此,连笑也是拘谨的,像是不大熟识。
但两人之间的气氛的确很像是一对恋人。萧冀曦打算重新启动车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下意识的微笑。
不论如何,当下他们是幸福的——其实自己也一样。他迅速的转头看了一眼白青竹,白青竹对此并无所觉,只是很苦恼的对着后视镜去挤一颗不起眼的青春痘,嘴里抱怨着在家总被白青松当成猪来喂。
“你在看什么?”白青竹终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停下手狐疑道。
“没什么。”萧冀曦觉着自己心头方才的那点阴霾已然消失了,他哼着歌继续上路,无视了白青竹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可能是他唱歌实在不大好听,白青竹忍无可忍的打断了他。但一开口她只能想到刚才那两个人,那是两个除了有对等的感情之外什么都不对等的人。
通常情况下这种不对等不会带来什么好结局。
“你觉得他们两个......”白青竹很小心的斟酌着词句。“会怎么样?”
萧冀曦诚实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其实连我们两个会怎么样,都不清楚。”
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时已经晚了,只好慌慌张张的找补。“我的意思是也许我会死在战场上,你知道现在的局势不太好,我想战争一定会发生——”
然而白青竹并没有显示出被冒犯的神情,她只是轻轻的笑了一下,而后转头看着萧冀曦。
直到萧冀曦被她看的有点发毛之后,她才肯说话。她的声音也很轻,不过在车厢这种密闭的环境里依旧能让人听得很清楚,每一个字都透出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想我也可能死在战场上。”
萧冀曦还没来得及表示反对,白青竹就已经重新把目光投向了窗外。虽然只是洋历新年,但人们压抑的有些久之后总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街上的行人很多,而且都难得的带着喜色。
只是萧冀曦注意到白青竹动作非常迅速的拿袖子抹了抹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