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沧海心情一点也不好。不过她得承认,看见萧冀曦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瘸了的腿另算——她也就觉着有些释然了。
沈沧溟后来来找过她一次,还是那副别别扭扭的样子,不肯和她好好说话。但话里话外透出来的消息是他现在改为给国民政府干活,沈沧海也很高兴能从这话里听出一点自豪的意味。
看来萧冀曦那一枪打得不错,或者说小林诚仓皇跑路的时机很不错,总算是把人给拽回来了。
沈沧溟向沈沧海愤愤然说了萧冀曦正在七十六号供职,也讲了那次失败的刺杀。
沈沧海很惆怅的想,现在她身边居然只有沈沧溟是肯说真话的。剩下的两个,都不知道领了什么样的任务,得把事情全都藏着掖着,不敢与亲近人讲。
可惜沈沧溟说真话,她不能说。她看得出沈沧溟现下是个孤勇满腔的菜鸟,有些话说出来反而不美。
只好对沈沧溟讲道不同不相为谋,劝他说既然萧冀曦放了他一马,以后也要礼尚往来。
她其实也不止一次的想萧冀曦怎么样了,两人近一年多没见面,她只能从旁人只言片语中知道这人的近况,知道他孤身入虎穴还很是担心,连带对兰浩淼没有好脸色,几乎要以为兰浩淼还是嫉妒这位小师弟。
当然,她知道的。所有人都过了任性妄为的年纪,国仇面前一切私恨都能放下。国共两党的血债都能暂且搁置,兰浩淼那点嫉妒心根本不算什么。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萧冀曦。他看起来苍白又疲惫,显然是劳心劳力的太多,沈沧海有点心疼他,但什么也没有说,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示意他坐下。
萧冀曦赶紧拖过靠窗的一把椅子。他想自己的这个卧底其实当的挺失败的,至少沈沧海和阮慕贤都知道自己肯定不是真投了日本人。
“这么晚了,你是来通知我跑路的吗?”她越过萧冀曦,把窗帘给拉上了。
“差不多。”萧冀曦挠了挠头。“是通知师父能跑就跑。”
沈沧海微微一愣,扯着窗帘的手顿了一下。她扭头看萧冀曦,神情难得的严肃。
“说清楚。”她沉声道。
萧冀曦就知道沈沧海会是这么个反应,老老实实的长话短说。“影佐想让我的履历显得更不好看一点,要上门找师父谈合作,就等着师父拒绝好让我为难。他本来也没那么看得起我,是叫铃木那小子连累的,算是陆海两军倾轧的结果。”
沈沧海的手一直悬在半空,萧冀曦替那条胳膊酸的慌。
“这消息哪来的?”
“铃木给的,可靠。”萧冀曦飞快答道,一面已经站起了身。沈沧海手里那条倒霉的窗帘还没等完全合死就有被拉开了。“我不能久留,我那里可能有人监视,回去的太晚不成。”
沈沧海没有挽留他的意思,任由萧冀曦又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她看着萧冀曦很灵巧的身影,想起原先见过的一只狸花猫,应该是被人打断了一条腿,拿三条腿腾挪跳跃,居然也很灵活。
这联想让忧心忡忡的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那天晚上之后,萧冀曦就一直在等。
他知道阮慕贤一定会离开上海。阮慕贤从不怕与人为敌,但绝不会带累自己身边的人。
沈沧海办事很麻利,把利害也陈述的很清晰,所以阮慕贤离开上海的动作相当之快,才过了两天,萧冀曦就得到了消息,说是阮慕贤往东北去了。
他还得了一封信,是沈沧海当面交给他的,拆开的时候萧冀曦认出来是阮慕贤的笔迹。
阮慕贤在信上说他去东北了,要是能找到萧冀曦的父亲,就跟他一起打游击,要是找不到,就自己拉一支队伍。诵芬堂那个大夫和白家找来的大夫都没让他的病有什么起色,他觉得苟活很没有意思,打算做一笔大的。
“残躯报国,不枉此生。你与虎狼共舞,千万小心。”
那行字叫萧冀曦湿了眼眶,他划了一根火柴把信烧干净了,看着那句话化为飞灰,总觉得怅然。
他还问沈沧海为什么会同意。
沈沧海显得很惆怅。她说:“师父想做什么从没人能拦得住。他在孤岛上过得不快活,我也想明白了,还是随他去,才能不留遗憾。”
萧冀曦这才知道沈沧海也要走,师徒俩把生意一股脑丢给了李云生,看来二师兄那本来就半白的头发还得再白一些。
从沈沧海说她也会去东北开始,萧冀曦就老老实实的等着挨骂。
兰浩淼果然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不过他还算有些理智,没直接打上七十六号的门,而是笑眯眯的请萧冀曦赴鸿门宴。
萧冀曦一进门就差点被喷了一脸口水。
“他们离开上海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我事先一点风声都不知道?你把事情说清楚,究竟是什么叫这两个人抛家舍业的跑东北去了!”
萧冀曦很无奈的后退了两步,让自己和愤怒的兰浩淼拉开一点距离。
“是铃木给我的情报,事情紧急,我直接和师姐说了。”
兰浩淼哼了一声。“那个叫昭和洗脑的家伙能给你情报?”
“因为这事是陆军和海军的家务事,他自然觉着我和他是一伙的。”萧冀曦赶紧把影佐祯昭的企图给兰浩淼说了一遍,兰浩淼听完面色稍霁,但还是显得有些气不顺。
“小日本不安好心,回头师父要是有事儿,我押上全组的人也要让他上西天。”
兰浩淼说的又急又快,等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萧冀曦还直挺挺戳在自己面前,屋子里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萧冀曦就当没听见这话,不然兰浩淼肯定要恼羞成怒。
他看着兰浩淼的神态起初觉得有些好笑,而后又觉得悲凉。
兰浩淼当然是有理由愤怒的。东北在现在是何等的危险,他很清楚,沈沧海也很清楚。
但沈沧海还是去了。说句不吉利的话,他们两个此生还有没有机会相见,其实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