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出了内奸这么大的事,任东风虽然有心抢功却也不敢瞒着,很快,七十六号上下就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上面当然是大为光火,一层接一层的把严苛指令压下来,叫各部门自查,一定要揪出内奸来,一时间倒是有点人人自危的意思。
上海的冬日阴冷,萧冀曦时常往医务室跑,倒也不是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任东风撞见了也不以为意,还就这件事取笑他。
“胡医生又不肯给你开止疼药,光是几贴膏药哪家药店去不得。你小子说老实话,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萧冀曦连忙摆手。“千万别叫我家那个听见,她都不用在饭菜里下毒,直接给我做顿饭就行了。”
等把任东风逗笑了,萧冀曦才挤了挤眼睛悄声道:“这不是去药店还要花钱,能省则省嘛。”
这一番话成功的让任东风笑的更欢了,而萧冀曦也正大光明的去了医务室。
“对了。”在萧冀曦一只脚跨过门槛的时候,任东风忽然说道。“地牢里那几个招了不少东西,你叫胡医生下去给他们上点药,给点甜头。”
萧冀曦在心底冷笑,这是他们一贯的手段,当然,总是很有效,让已经走在叛变路上的人看见另一条路上充满诱惑力的前景,会让他们很容易的投敌变节。
胡杨当然还是冷着脸给他甩了两张膏药,不过这回终于有别的话同他说了。
“你听说了吗?说是军统混进来人的事儿。”
萧冀曦注意到胡杨上下打量的目光,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去给自己的膝盖上药,一边把边边角角都抚平了看不见褶皱,一边平静的答道:“就是我们队长审出来的,你说我听说没有。”
胡杨挑眉看了他一眼。
萧冀曦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要借机试探自己究竟是哪一边的。但也只是报之一笑,他不会叫胡杨真正摸清楚自己的底细。
“胡医生,我们队长叫你去地牢里给那几个新来的上药。”
胡杨哼了一声,把自己的药箱拿了起来,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轻声问道:“不需要我帮忙吗?”
萧冀曦笑眯眯的回她:“别做傻事。”
胡杨气的够呛,走路的时候萧冀曦真担心地板被她的高跟鞋凿个洞出来。
萧冀曦跟着胡杨下去了,那几个人算是重犯,等闲人不得靠近。王闯正在门口蹲着抽烟打哈欠,看见萧冀曦过来连忙一个鲤鱼打挺。
“萧哥,有什么吩咐?”
萧冀曦摆摆手。“别紧张,歇会没什么,队长没打算下来,叫我带胡医生给地牢里那三个军统看看伤。”
王闯犹豫了一下,萧冀曦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的一锤。“怎么,我还敢假传队长的口信不成?”
这句话很有说服力,王闯微微皱起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他陪着笑道:“那哪儿能呢,辛苦胡医生了。”
萧冀曦带着胡杨走进去,走了几步路忽然停了下来,胡杨有点心不在焉的,这么一来正一头栽在萧冀曦的后背上。
“怎么回事?”她捂着撞得生疼的鼻子,语气有些不善。
萧冀曦冲她苦笑道:“胡医生,我听着你这脚步声瘆得慌。”
高跟鞋敲击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回荡在昏暗的走廊里。的确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但还没有到叫萧冀曦这样一个大男人害怕的地步,胡杨正不解的时候,萧冀曦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他们看得很紧,所以答应我,除了包扎别的什么也别干。”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胡杨,军统和中统毕竟说到底都是党国同袍,万一胡杨看着几个叛徒怒向胆边生动了手,麻烦可就大了——那三个人都得死,但不是现在。
胡杨给了他一胳膊肘,在萧冀曦疼的眼泪汪汪的时候,一甩头发走开了。
她对着那三个人下手当然不怎么温柔,地牢里回荡着他们的鬼哭狼嚎和胡杨不耐烦的叱责声:“哭什么哭!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然而她那包扎手法叫萧冀曦在一边看着也直咧嘴,这跟上刑唯一的区别就是此时的痛苦是有尽头的,只要伤包好了,胡杨就没了理由继续下死手。
当胡杨认真当一个医生的时候,她的水平还是相当值得称道的。萧冀曦看她手脚麻利的处理伤口,忽然觉得她这动作有点眼熟。
两个人往外走的时候萧冀曦问道:“你是不是做过军医?”
胡杨身被他这样冷不防的一问,整个人一机灵,眼看就要崴脚。
萧冀曦赶紧伸手把她给拽住了,他情急之下有点用力过猛,恍惚间听见胡杨的胳膊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响。
“撒手!”胡杨气急败坏的道。
萧冀曦赶紧举手投降。
“是,我还在战地医院做过一阵子医生。”胡杨揉着自己的胳膊,上下打量着萧冀曦。“你上回说你做过营长我就一直在想,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萧冀曦慢慢瞪圆了眼睛。
“给你做手术的应该是我师兄,你那阵子脸上烟熏火燎的,要是不说我还真认不出你来。”
胡杨的语气很轻松。
萧冀曦笑了一下,忽然问道:“你觉得后悔吗?我是说,一开始见着我的时候。”
“还好吧。”胡杨耸了耸肩。“我已经习惯了。”
萧冀曦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离开。
她说已经习惯了——在七十六号里,他们会看见更多的背叛——那其实是一件很难熬的事情,会让人产生怀疑,想着自己做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但好在,一切都会结束的。
萧冀曦跟了上去,胡杨扭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胡杨其实不必为地牢里的人烦神太久,和中统一样,军统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叛徒,上一回萧冀曦去拦胡杨,是因为郑苹如只是被捕,那和叛徒有很大的区别。
王闯显然是听见了地牢里的鬼哭狼嚎,在胡杨走后很感慨的对萧冀曦说道:“以后谁要是娶了胡医生,可真是有罪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