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的死其实没有在行动队掀起多大的风浪来,萧冀曦冷眼看着,并不对此感到意外。
他很清楚,在这里人人过得都是一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他们明面上风光,背地里总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日本人也正是利用他们这种害怕的心理,让他们成为了反过头来对付中国人最好用的一把枪。
这群人都知道陈峰大概是逃不过一死的,像他这种没什么地位又实打实做了叛徒的人普可能逃得过军统局暗杀,这也就是为什么甚至没人费心和陈峰搞好关系的缘故——准确的说,如果不是因为军统上海站被各种更紧迫的事情牵扯去了不少精力,陈峰根本活不到现在。
陈峰已经死了,但是萧冀曦身上的担子一点都没有变的轻松,七十六号现在是外松内紧,时不时的有人拉去被谈话,而后一脸神秘的返回,当然也有一两个再就没回来,大概是有些嫌疑在身的。
萧冀曦知道自己没有露出过把柄,而兰浩淼这个潜伏组组长也无愧于潜伏两个字,被抓的那三个人根本够不上知道他身份的资格,只要兰浩淼是安全的,萧冀曦的情况就不会恶化。
不过,单单是这样还不够。
现在这样束手束脚的环境让萧冀曦根本不能发挥出自己应有的作用来,他得尽快把苍术这个头衔栽到其他什么人脑袋上去。
但是人选他还没有想好。
若是级别不够的人,做局倒是简单,只容易叫日本人觉得奇怪,而到了队长这一级别的,任东风是他直属上司,他如果进去了下面人大概都要接受盘查,且万一换个精明能干的进来萧冀曦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最后他把目光放在了行动二队上。
行动二队的队长跟任东风不大对付,所以即便两拨人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任东风也已经把二队的情况对着他抖了个七七八八了。
二队队长也有个很风雅的名字,叫言川。不过萧冀曦一合计就憋不住的想笑,言川俩字合起来是个训字——他第一次听见就脱口而出:“那他应该专搞刑讯。”
这冷笑话幸而没传到二队那边去。
这位队长没有任东风会做人,走的是沉默寡言埋头苦干那一挂,不知道受过什么刺激,对反日分子可以说是恨之入骨,凡二队抓进来提审的人都基本上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军统中统都对他恨之入骨,可是这人十分小心谨慎,愣是没叫任何一边逮着机会杀他。
萧冀曦之前就觉得他是个麻烦,现在把两个麻烦合在一块解决倒是最好不过。只是从前萧冀曦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个言川身上,现在要打探自然是得是老样子,从油耗子那里下手。
当然也不能做的太明显的了,前脚问油耗子二队队长的情况,后脚二队的队长就变成了七十六号上下一直在找的苍术,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来。
油耗子最近是相当的不爽,财务室那姑娘好像和上海某个富商看对了眼,再也不肯分一丝余光给他,于是化悲愤为力量更加卖力的上蹿下跳。
萧冀曦其实是很佩服他这一点的。
可巧言川负责带队巡逻的时候抓回来一个人,是哪一边的尚未可知,不过人从车上下来时就已经是个血葫芦了。
一队的人都知道保不齐任东风又要发火,没人肯回办公室,一股脑的凑在廊下看热闹。
萧冀曦占据了很有利的一个地形,离油耗子很近,而且不会被冷风吹的透心凉。他知道人在看热闹的时候是最八卦的,应该不会叫他失望。
果然,不一会他就听见王闯用一种弄堂口上海妇女谈天说地的时候最惯用的语气和油耗子攀谈起来。
“你说这二队长怎么总下手这么狠呢?把人打残了又不能多发两块钱。”
这帮人的世界很简单,不发钱的活儿都是打白工,世上一切的打白工都是值得唾弃的,不过上面指派下来尤其是日本人指派下来的捏着鼻子也得干。
所以对于言川这种几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吃力不讨好的举动,每个人的心理都画着问号。
萧冀曦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群人眼里熊熊燃烧的好奇之火。
而油耗子当然是不负众望。
他看着院子里那血葫芦,摇头发出叹息。
“还能是为什么呢?为老婆孩子呗。你们谁见过言队长跑去跳舞喝酒?”
众人沉思片刻,觉得的确没见过这样的事儿,这本身就很值得起疑。
于是一齐摇头,眼巴巴等着油耗子揭露真相。
而油耗子也没吊众人的胃口,很快就把整个故事都讲了出来。看他那兴致勃勃的样子,应该是在心里憋很久了,只是苦于一直没人来问他。
“言队长从前是有妻有子的,那小日子滋润的很,就是三年前咱们还在大西路那会儿吧,叫青帮给盯上了,打着抗日的旗号往他家里扔了一土炸弹。”
油耗子摇头惋惜道:“那本来也没什么杀伤力,自制的土炸弹么,顶天能厉害到哪里去。可是言队长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偏就把两个人都炸死了。”
虽然殃及无辜不大对,但是想到言川从七十六号成立伊始就是个帮凶,萧冀曦只能觉着他的老婆孩子被炸死得是因为他造孽太多。
这是个很老套的故事,听罢叫人兴趣缺缺,萧冀曦还听见王闯嘀咕了一句。“这人总得往前看,言队长固然是个痴情的,也不能老这么下去。”
萧冀曦觉得王闯是提点了他。
当然他的想法遭到了兰浩淼的无情申斥。
“你以为这是在写小说么?就算是写小说,这么烂俗的套路也没有报纸肯收。”
萧冀曦对兰浩淼的打击习以为常,他从口袋里掏了一封信出来,上面七歪八扭的写了几行字,一看就是左手写出来的。
“把这东西给行动组上回那个算命的,如果他能办到或者认识能办到的人,就告诉我动手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