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萧冀曦还是对任东风撒了一个谎的,他还没来得及和铃木薰讨论自己的计划,不过有信心说服铃木薰。
最近他造访铃木家的次数高的有点不寻常,但铃木薰看见他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意外,只很直接的问他:“有眉目了?”
“已经查到了,是几个被雇佣的袍哥,我现在正派人监视着。”萧冀曦很高兴的发现自己的回答里真话的成分很高,这让他可以显得更加理直气壮一些。
“你没有直接动手。”铃木薰用了一个肯定句。
“我觉得他们还有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萧冀曦就知道自己话里每一个微小的纰漏都能被铃木薰发现,不过现在这个漏洞是他故意留下的。
“说说你的计划,既然你认为我会介意。”
“他们现在只知道东西在银行保险库里,而且有一把钥匙。”萧冀曦搓了搓脸,他现在脑子很清醒,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对这个计划打气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如果我们反过来雇佣这几个人,说不定可以追溯到另一个雇佣者。”
铃木薰笑了起来。“这是个好主意,你需要我来承担什么风险?”
很显然,他已经差不多知道了萧冀曦的计划——虽然只是表面上那个。
萧冀曦接着说话时,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狂跳,这无疑是个非常疯狂的主意,但如果成功,梅机关和七十六号都会对军统新近投诚的这些人产生强烈的怀疑,而这些人想要表忠心,必然会陷入攀诬和胡乱指摘之中。
这是被摧毁的七七八八的军统上海站想要批量解决叛徒的最好方式。
“想直接二次雇佣他们是不可能的,江湖人都讲义气,所以需要做一场戏,让他们相信现在来接触他们的,就是原本的雇佣者。”他尽可能让自己看这儿铃木薰的眼神显得坦然一点。“实际上你也可以不承担风险,但我觉得你很合适——去扮演自己曾经是的那个人。”
最后一句话好像没经过大脑就自动从嘴里溜了出去,萧冀曦想把它拽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直在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把一些无关机密的心里话说出来,现在看来不是无的放矢。
不过,铃木薰显然没有感到被冒犯,他只是目光微微的游移了一下,看起来甚至有点怀念的意思。
“是,我很合适。我会和机关长请示的。”
事情顺利的出乎意料,但萧冀曦走出来的时候还是感到身心俱疲,他慢慢的走出去一条街,而后挥手叫了一辆黄包车。
坐在上面的时候他下意识很担心的望了一眼,而车夫发出了相当不耐烦的声音。
“你还不至于会把我累死。”
萧冀曦讪讪的笑了,虽然兰浩淼背后没有长眼睛,但他总能把自己的表情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至于是不至于,就是这车坐的我心有戚戚焉,怕你回头找我算账。”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要被兰浩淼掀下车去,不过因为四周有零星的路人,萧冀曦的屁股总算是免于遭难。
“说正事。”
感受到兰浩淼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森森寒气,萧冀曦决定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况且时间也是真的紧急,容不得他在这里胡闹。
“铃木同意了,你那边安排的怎么样?”
“我派去的人手脚很干净,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就会以袍哥的身份和铃木薰见面。”兰浩淼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车轮子在地面滚动时所发出的声音里。
“原来那几个人怎么安排了?”萧冀曦犹豫了一下,还是多问了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车速在兰浩淼听到这个问题后减缓了一点。
“他们活着,变数太多。”
这句话来的太干脆利落,以至于萧冀曦稍微时间才让大脑把里面所包含的那些残酷信息给解读出来,这时候兰浩淼已经拉着车子转入了一条看起来废弃久矣的小巷,让萧冀曦有了稍微提高一点声音的勇气。
“都死了?”
“都死了。”兰浩淼平静的重复了一遍。
就是他这种平静的语气,彻底激怒了萧冀曦。兰浩淼似乎已经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把车子停下,并相当敏捷的从车辕后面跳了出来。
总归萧冀曦还没有愤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没试图对自己上司动手。他只是坐在那里,拼命的深呼吸,让自己尽可能冷静下来。
“我记得和你商量计划的时候,没有这一环节。”
“我以为你所接受的训练能让你明白这一点。”兰浩淼靠在墙上,感觉自己的后背似乎蹭上了青苔一类的东西,黏黏腻腻的不大舒服,也可能是出汗了。“放他们离开上海有被人看见的可能,把他们抓起来,有让他们逃跑的可能。现在这个时节,唯一能确保万无一失的就是死人,而且藏死人永远比藏活人容易的多。”
“所以呢?”现在萧冀曦要竭尽全力的压低自己的声音,才能保证他不会惊动任何从巷子外面经过的路人。“所以你们把人雇来上海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他们报酬包括乱葬岗的送终服务?”
“第一,雇他们的不是我。”兰浩淼叹了口气。“第二,几个帮派分子和党国大业比起来,我以为你分得清轻重。”
萧冀曦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他当然明白,但是就在一两天之前,他还以为自己能把这几个无辜卷入的人保下来,重新送回后方去。
现在他只庆幸自己没有对那几个人当面做出承诺,但这并不能把他的愧疚减轻多少。
“我明白了。”
他很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来,知道自己的愤怒无济于事,接下来他还是要配合兰浩淼的行动,为了将七十六号搅成浑水一滩,那样对每个抵抗战线上的人都有利,除了——已经躺在黄土下面的那些。
“我会习惯这一点的。”
萧冀曦并不知道自己在对谁做出保证。